桂树的枝桠在雪夜里折了一枝,断口处凝着冰棱,像被生生掐断的颤音。林晚把顾沉舟的吉他抱回琴房时,三品和弦上的毛线己经冻成了冰条,银戒嵌在冰壳里,戒圈内侧的歪扭音符被雪水浸得发蓝,像他眼尾那粒总在笑时浮现的泪痣。琴房角落堆着他未磨完的掌骨,砂纸还裹着半片腕骨的白屑,旁边放着她大二时画的琴枕设计图,图角用钢笔勾着只攥着骨针的手,指缝间漏下的全是雪。
"他说要把掌骨嵌进你的琴枕。"南辰把锡盒放在谱架上,盒盖开着,那颗磨成琴钉的犬齿上缠着新的银线,线尾系着截琴弓的马尾——是顾沉舟上个月从她断弓上拆的,"昨夜他偷偷去锅炉房磨骨,咳在砂纸上的血珠都冻成了粉色冰晶,像撒在雪地里的泛音记号。"琴房的窗玻璃结着冰花,林晚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上面,和顾沉舟去年靠在窗边调弦的轮廓叠在一处,他当时说她的琴音能把冰花震成音符形状。
她伸手去碰吉他面板上的裂痕,那道咳血震出的纹路里渗着淡粉色,像他最后咳出的骨屑凝在木纹里。谱架上还压着半张《初雪》的终稿,他补在空白处的批注被雪水晕开:"此处雪粒该融在她指腹""泛音要像她替我暖手时,指缝漏下的温度"。稿纸边缘用钢笔描着极小的吉他轮廓,音孔里画着颗跳动的心脏,腔室纹路全是她拉琴时的揉弦轨迹。
"他藏在你琴盒里的暖手宝,"南辰的声音顿在雪落的间隙,"其实是用自己的肋骨磨了空心骨盒,里面灌的不是热水,是他每次咳血时攒下的血珠,说要在你生日融成弦油。"林晚突然摸到吉他音孔里的便签,未写完的"若雪落时弦"下面,他用指腹沾着血补了最后三个字:"便生花"。血字在雪气里泛着微光,像他当年在琴房偷偷画在她谱子上的星星,说她的泛音能让雪夜开花。
桂树在窗外摇落积雪,有几片落进打开的琴盒,盖住了那根肋骨磨成的琴针。林晚想起大三雪夜,他把自己埋在雪堆里弹吉他,指尖冻裂的血珠滴在琴弦上,凝结成串小小的音柱,她当时笑着说那是"雪地里长出来的泛音"。此刻她按在三品和弦上的手指突然发冷,毛线冰壳裂开时,银戒掉在谱架上,戒圈内侧的音符正渗出淡粉色的水,沿着《初雪》的五线谱漫成溪流,在"渐弱"记号处积成小小的血泊。
"他磨最后半颗掌骨时,"南辰把锅炉房捡来的砂纸递给她,砂粒间嵌着粉色骨粉,"说等你的小提琴嵌了骨琴枕,拉《月光》时泛音会带着体温。"林晚的指尖蹭过砂纸,骨粉沾在指腹,像他最后按弦时留在她掌心的薄茧。琴房的暖气管突然发出嗡鸣,混着窗外的雪落声,竟凑成了《初雪》的尾音,那是顾沉舟胸腔里最后震出的和弦,此刻正从暖气管的缝隙里钻出来,绕着她的手腕织成音茧。
她把吉他抱在怀里,听着音孔里持续的嗡鸣——那是他用骨头调的弦,在雪夜里自鸣成歌。三品和弦的毛线冰壳开始融化,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像他睫毛上落过的雪粒。桂树又落了阵急雪,有片雪花粘在吉他面板的裂痕上,恰好补上了他咳血时震出的纹路,像他当年在她琴谱破损处画的补丁,总说"裂痕是音符漏出来的地方"。
锡盒里的犬齿突然轻响,缠着的银线松开了,那颗磨成琴钉的牙齿滚到她掌心,齿面凝着的水珠落在《初雪》终稿上,晕开的水痕刚好连成他未画完的桂花。林晚低头吻过吉他的音孔,尝到木头混着骨粉的味道,像他生前总在雪夜塞给她的糖,外面是雪的凉,里面裹着体温熔的糖浆。窗外的桂树在雪夜里摇了摇,落下的不是雪花,是无数泛音形状的光,正顺着琴房的窗缝飘进来,在她怀里的吉他上结出新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