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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汽氤氲的午后，霍家老宅深处那间光线永远被厚重丝绒帘子过滤得格外柔和的卧室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
霍州靠在床头，瘦削得几乎要陷进柔软羽绒枕的阴影里，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青痕。
他微喘着，目光却温和地落在坐在窗边藤椅上插花的林晚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领口盘扣系得一丝不苟，乌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雪白的颈侧。
纤细的手指正小心地将一支含苞的玉兰插入素净的白瓷瓶里，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晚晚。”
霍州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病气特有的虚弱。
“这花，开得真好，像你。”
林晚抬起眼，对他展颜一笑。
那笑容温婉干净，像初春新绽的梨花，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州哥喜欢就好。
医生说，多看看生机勃勃的花草，心情舒畅些，对身子也好。”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熨帖着人焦躁的心绪。
霍州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的出现，起初他只觉得是场无望的拖累，怕耽误了这样一个如珠似玉的人儿。
可林晚没有半分怨怼，温柔妥帖地照顾着他这个有心脏病的药罐子。
她会煲最滋养的汤，会在他咳得撕心裂肺时彻夜守在床边，用微凉的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他们分房而居，相敬如宾，更多时候像是知己好友，谈书论画，侍弄花草。
这份平静的温柔，成了他病痛生涯里唯一的慰藉。
可霍州心里清楚，这份“喜欢”里，掺杂了多少责任与不忍。
他看着她细致地调整着花瓶的角度，那专注的侧影在柔光里美得惊心动魄，心头却泛起一丝苦涩的清明。
他不过是她生命里一个短暂的驿站，而那个真正能让她停泊的港湾……
他脑海中闪过兄长的身影，那个挺拔如松、如今掌控着整个霍氏的男人。
……
……
两个月前。
他好不容易身体好了点，很想出门，刚好碰上了霍氏的周年聚会。
很多权贵携家人一起参加，他恳求母亲和大哥霍川同意。
好不容易出了次门。
然而身体还是不争气的在这么大的场面下出了问题。
霍州又一次咳了起来。
那声音闷在胸腔里，像被湿布裹住的破旧风箱在艰难拉扯。
起初只是几声压抑的低咳，随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最终爆发成一阵撕心裂肺的痉挛。
他弓起本就单薄的背脊，细长的手指死死攥住盖在膝上的薄毯，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几滴刺目的。。毫无预兆地溅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空气瞬间凝滞。
“哎呀，小州！”
一声拔高的惊呼划破短暂的死寂。
方才还围绕着霍州嘘寒问暖、言笑晏晏的几位贵妇。
此刻脸上的关切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
她们几乎是本能地、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半步，动作细微却足够清晰。
“快，快拿水来！药呢？
张姨，张姨！”
霍太太张意琳的声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焦急，迅速掌控了局面。
她快步上前，保养得宜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扶住儿子剧烈颤抖的肩头。
佣人早己训练有素地捧上温水、药片和一方干净的白毛巾。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刻意压低的、充满“善意”的嗡嗡声：
“可怜见的，这孩子……”
“可得好好将养着，千万别再劳神了。”
“就是就是，放宽心，小州吉人自有天相……”
霍州垂着头，额前细软的黑发被冷汗濡湿，黏在过分光洁的额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混杂着虚伪的同情、不易察觉的避忌，还有一丝丝……仿佛怕沾染上不祥之气的厌弃。
每一次发作，都是这样一场令人窒息的表演。
他大口喘息着，努力想压下喉头翻涌不适，手指无意识紧紧地蜷缩着。
好不容易，那阵要命的咳嗽稍稍平复。
张意琳用浸湿的白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嘴角残留的殷红。
霍州疲惫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妈，”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一缕烟。
“我…我想去露台透透气。”
张意琳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但很快被惯常的强势掩盖。
“好，好，妈扶你去。”
她示意佣人让开，亲自搀起儿子。
霍州拒绝了母亲，也不愿意用佣人推来的轮椅。
执拗地依靠着自己腿部的那点支撑，坚持着，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向通往花园露台的落地玻璃门。
那扇门隔绝了宴会厅里温暖喧嚣的光和热，外面是初夏微凉的夜色。
他需要那片冷清的黑暗，需要远离那些让他喘不过气的“关心”。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清冽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气息，稍稍驱散了胸腔里的灼痛。
霍州靠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大口呼吸着。
露台很大，连接着精心修剪的花园，几盏造型古朴的地灯在花丛中投下昏黄柔和的光晕。
他所在的这个角落，恰好被一丛茂密的忍冬藤蔓半遮半掩，形成了一小片视觉的死角。
他刚想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一阵刻意压低却因酒精作用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嗤笑声，伴随着粗俗的俚语，猛地刺破夜色，扎进他的耳朵。
“……啧，霍家那小儿子，刚才又吐。。了？看着可真是够呛。”
“可不是嘛！
一个药罐子，风大点都能吹倒，偏偏还占着霍家二少爷的名头！真是命比纸薄啊。”
“说句难听的，就是个短命鬼！
霍家那泼天的富贵，最后还不是得落在他那个冷面阎王大哥霍川手里？
霍州？他能活到继承那天吗？哈哈……”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怕什么！他那个样子，能活多久？
霍家现在全指着霍川撑着呢！
张意琳再宝贝那个病秧子，能宝贝几年？
到头来，还不是靠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