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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轻轻凑近杯沿，双唇微启，徐徐吹了一口气。
“慎言。”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像一把裹着丝绒的重锤，沉沉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抽干了林晚脸上的血色。
也彻底冻结了沈昭眼中残存的微光。
林永科吹散了那缕水汽，这才微微抬起眼皮。
他的目光，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极其短暂地扫过沈昭红肿渗血的脸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带着千钧的疲惫，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粗糙的杯沿上轻轻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区区寒门……”
林永科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眼前的一切、为他的决定做最后的注脚，“不值得。”
“不值得”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像一道冰冷的判词，彻底宣判了这场闹剧的结果，也碾碎了所有微弱的希望。
它宣告了真相在门第与血脉面前的微不足道，宣告了寒门子弟在这高门深宅里，连被公正对待的资格都是一种奢侈。
管家林福立刻心领神会，如同得到了明确的指令。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腰板重新挺首，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刻板和冷漠，对着那两个粗使仆役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拖出去！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两个仆役如蒙大赦，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一左一右狠狠钳住沈昭的手臂。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沈昭没有挣扎。
从林晚指证被斥“慎言”，到林永科那声“不值得”的叹息，再到此刻被粗暴地拖拽，
他始终沉默着。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光似乎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寒。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投向门外。
冬日惨淡的天光从狭窄的门框涌进来，映着他半边高肿渗血的脸颊，那抹刺目的红，在灰败的晨光里，触目惊心。
他被拖拽着踉跄后退，那双曾执笔书写锦绣文章的手无力地垂着，染血的嘴角紧抿成一条倔强而绝望的首线。
就在他被拖出门槛的刹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呆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林晚。
林萧看着沈昭被拖走的背影，脸上终于露出了彻底放松和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像是掂量着刚刚获得的、不容置疑的胜利。
他走到林晚身边，脚步刻意放重，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一句阴冷的警告，如同毒蛇吐信：“好妹妹，眼睛…有时候是多余的。”
林晚猛地一颤，如同被冻僵的鹌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
林永科仿佛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他猜到里面有林萧的手笔，林晚不会骗人。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还是要偏向自己的儿子的。
他重新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粗茶，凑到唇边，极其缓慢地啜饮了一小口。
微涩的茶汤滑过喉咙，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不知是嫌这茶粗劣，还是为这污浊的世情。
……
风雪如刀，割在脸上，却远不及人心之寒。
林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如同斩断最后一丝生机的铡刀。
沈昭单薄的青布包袱里，只有几卷书、两件旧衣，以及那本浸透了库房寒气的账册——那是他寒窗十年换来的唯一凭证，如今却成了林府弃之如敝履的废纸。
他被林府家丁像驱赶野狗般推搡到长街冰冷的雪泥里。
没有辩解的机会，没有申诉的余地。
御史大夫林永科那声轻飘飘的“不值得”，早己为他盖棺定论。
寒门贱骨，偷窃御赐之物，这污名如同烙印，死死焊在他身上。
街边行人投来的目光，混杂着鄙夷、好奇与避之不及的嫌恶，比这腊月的风雪更刺骨。
他踉跄着，凭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在偌大的京城寻找一个能遮蔽风雪的角落。
城西的破败土地庙，神像坍塌，蛛网尘封，冰冷的石板地透出森森寒气。
这里蜷缩着几个同样无家可归的乞儿。沈昭用身上仅有的几枚铜钱，换得了庙角一小块勉强能躺下的地方，和一碗浑浊冰冷的剩粥。
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寒风从破窗棂、烂门板里肆意灌入，呜咽如同鬼哭。
沈昭裹紧了单薄的旧衣，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就在意识将沉未沉之际，一股异样的、刺鼻的气味猛地钻入鼻腔！
不是庙里的霉腐气，是……焦糊味！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缩紧。
透过破败的门缝，骇然看到外面有跳跃的橘红色火光！
那火光正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舔舐着庙宇腐朽的木料！
“走水了！快跑！”
沈昭嘶声大喊，用尽力气推搡身边几个睡死的乞儿。
庙里瞬间炸开了锅！
惊恐的尖叫、慌乱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浓烟滚滚灌入，呛得人涕泪横流，睁不开眼。
沈昭抓起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袱，护在胸前，跌跌撞撞地冲向唯一那扇还算完整的庙门。
门，竟被人从外面死死顶住了！
“开门！开门啊！”
绝望的拍打声淹没在木材燃烧的噼啪爆响和人群的哭嚎中。
浓烟灼热，火光己将整个门框吞噬，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烤干。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那扇被火舌缠绕的破门，竟“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线生的希望！
沈昭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朝那道缝隙撞去！
然而，就在他半个身子即将冲出火海的刹那。
一只穿着厚底锦靴的脚，带着十足的恶意和狠劲，从门外阴影里猛地踹出，狠狠蹬在他的胸口！
“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