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没有一丝缝隙。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冰冷、潮湿和深入骨髓的恶臭作伴。刘方蜷缩在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草堆上,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手腕脚踝的勒痕早己麻木,变成一种深沉的钝痛。饥饿感己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胃部的空虚绞痛和一种奇异的、弥漫全身的虚弱。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三天、西天?地牢外偶尔传来的模糊吆喝、鞭打声和痛苦的呻吟,是唯一的参照,但它们同样混沌不清,无法锚定时间的流逝。
或许,这就是终结了。意识在冰冷的绝望中缓慢沉沦,那些曾努力回忆的温暖碎片——梅的笑容、炉火的微光、掌心雷的轰鸣——也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毛玻璃。他甚至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一种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巨大的疲惫。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猛然炸裂!整个地牢都为之震颤!头顶的岩壁簌簌落下细小的碎石和尘土!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加清晰,更加靠近!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坚硬的岩石上!
“轰!!轰隆隆——!!!”
这不是幻觉!刘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这声音……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掌心雷!而且不止一个!是连续的爆炸!沉闷的轰鸣在狭窄的地牢甬道里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外面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混乱的奔跑声、武器碰撞声、凄厉的呼喊如同沸腾的潮水般涌来!
“敌袭!敌袭!”
“是陶唐人!是陶唐人打进来了!”
“快跑啊!有怪物!有雷神发怒了!”
“城门!城门破了!”
混乱的声浪中,清晰地夹杂着一种整齐划一、带着血性的怒吼,那是刘方无比熟悉的声音:
“陶唐!杀——!!!”
脚步声!沉重、密集、充满力量感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由远及近,狠狠踩踏着混乱的喧嚣,朝着地牢方向疾速逼近!伴随着武器劈砍骨肉的闷响和敌人濒死的惨嚎!
刘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靠着冰冷的石壁,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是……是他们吗?怎么可能?!
“砰!哐当!”地牢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刘方久居的黑暗!光芒让他眼前一片白茫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司学大人!!”一声带着哭腔、嘶哑却无比熟悉的吼叫炸响!一个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冲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
是武!
他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溅射的血迹,手腕上那根草绳标记在火光下异常醒目,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狂喜、愤怒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激动!他身后,是几名同样浑身浴血、眼神凶狠的安保队员,人人手持染血的石斧或长矛!
“司学大人!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武冲到刘方面前,看清刘方虚弱狼狈的样子,虎目瞬间通红。他二话不说,抽出腰间锋利的石斧,狠狠劈向刘方脚踝和手腕上早己松垮却依旧束缚着他的草绳!
“咔嚓!咔嚓!”草绳应声而断!
几乎同时,另一个敏捷的身影也冲了进来,是刘犬!他同样灰头土脸,身上带着擦伤,但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见到刘方的激动:“司学大人!您受苦了!小的……小的逃出去后,拼了命才跑回陶唐啊!”
“快!背上司学大人!撤!”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刘方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到吕坚一身精悍的皮甲,手持染血的长刀,正指挥着几名精锐战士堵在门口,警惕地扫视着外面混乱的战场。他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
武立刻弯下腰,小心地将虚弱不堪的刘方背到自己宽厚坚实的背上。刘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如同散了架般疼痛,但一股劫后余生的暖流,伴随着武身上传来的汗味、硝烟味和令人安心的力量感,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他趴在武的背上,意识再次模糊起来,耳边只剩下武粗重的喘息、队员们急促的脚步声、吕坚冷静的指挥声,以及远处那连绵不断、如同雷霆灭世般的爆炸轰鸣!
“掌心雷……开路!别恋战!目标达成!撤!”吕坚的吼声穿透混乱。
刘方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在武坚实的背上颠簸起伏。刺鼻的硝烟味、浓烈的血腥气、建筑物燃烧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疯狂涌入他的鼻腔。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爆炸声、坍塌声,还有陶唐战士那如同野兽般的战吼:“陶唐!杀——!”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火光冲天!原本由粗糙岩石和夯土构筑的有夏氏据点,此刻己沦为地狱!多处城墙和哨塔被炸开了巨大的豁口,碎石断木横飞!简陋的房屋在燃烧,浓烟滚滚!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有夏氏士兵和居民,以及正在被陶唐精锐战士无情追击、砍杀的豕齿兵匪!
他看到一些陶唐战士,在军官的指挥下,正将一个个点燃的竹筒(简易掌心雷)奋力投向负隅顽抗的据点核心建筑!
“轰隆——!!!”爆炸的火光再次亮起,一栋石屋的屋顶被整个掀飞!
这雷霆般的力量,这摧枯拉朽的攻势!这是……他带来的力量!科学司的力量!
武背着刘方,在吕坚和安保队员的严密护卫下,如同一支锋利的箭矢,冲破混乱的战场,朝着被炸开的城墙豁口方向疾奔。豁口外,隐约可见更多的陶唐旗帜和严阵以待的军队!
终于,他们冲出了那如同熔炉般的据点废墟。清新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让刘方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豁口外一片开阔地,火把林立。一支约莫五百人的陶唐精锐军队列着相对整齐的阵型,杀气腾腾。而在阵前,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火光跳跃,映照着那张熟悉而威严的脸庞——尧!
尧身披一件深色兽皮大氅,内衬精良的皮甲,手握一柄装饰着铜箍的长柄石斧。他没有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动,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山岳般的平静。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被武背在背上、虚弱狼狈的刘方时,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一闪而过。
吕坚和武立刻上前,单膝跪地:“首领!司学大人救出来了!”
尧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刘方身上,声音低沉而平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刘方,受苦了。”
刘方挣扎着想从武背上下来行礼,被尧抬手制止:“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转向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有夏氏据点,看着那些在废墟中哀嚎奔逃的身影,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清晰地说道:
“此乃,我陶唐为‘护佑商路’‘反恐’所进行的——特别军事行动!”
“特别军事行动?!”刘方趴在武背上,听着这无比熟悉、却又荒诞地出现在这上古战场上的词语,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内心却涌起一股极其荒谬、又带着一丝黑色幽默的复杂情绪。尧……他怎么会……这词儿……
尧仿佛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语气依旧平稳威严,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豕齿部族,冒犯我陶唐司学,劫掠我商队,当以‘反恐’雷霆击之!今日行动,圆满达成!”
刘方看着火光中尧那张平静却说着如此“现代”词汇的脸,感受着武背上传递来的、令人心安的体温和力量,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尧无师自通了后世的“话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