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趴在武坚实滚烫的背上,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干涸的喉咙和遍体的伤痛,每一次震动都让捆绑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
尧那句“特别军事行动”和“反恐”像两记闷锤砸进他混沌的意识,激起的荒谬感尚未平息,更沉重的东西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夜风吹过脸颊,带着硝烟的呛人气味和血的铁锈味,武奔跑时颠簸的节奏像命运的鼓点,一下下敲在他心上。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马背上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火光跳跃,映着尧花白的须发和深不见底的眼眸。没有他……
刘方心底那片冰冷绝望的地牢深渊仿佛再次张开巨口。没有尧的庇护和那深不可测的默许,他刘方,一个身怀“异术”的异乡人,早该被这蛮荒时代的猜忌撕碎,或被豕齿的酷刑拆成喂狗的碎块。
是尧给了他立足之地,给了他“司学”之名,给了他施展的平台,甚至在他身陷囹圄时,不惜动用这刚刚掌握、威力惊人却极易失控的掌心雷,发动如此凶险的长途奔袭!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庇护,其分量远超任何言语的承诺。
尧的猜忌?利用?提防?趴在武的背上,感受着身下这具充满力量的躯体所代表的安全,刘方的心境从未如此澄澈。
若易地而处,自己是尧,面对一个掌握着“天工”、“神雷”之力,来历成谜、心思难测的“司学”,能睡得安稳吗?那份雄猜,那份深沉的心术,绝非刻薄寡恩,而是一个肩负庞大部族存续的圣君英主,骨子里流淌的、用以维系平衡的冰冷血液!这本就是帝王之道,无可厚非,亦……无可指摘。
“首领……”刘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再造之恩……刘方……铭感五内……”他挣扎着想挺首脊背,却被尧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手势按下。
尧的目光掠过刘方手腕脚踝上深紫发黑的勒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寒冰般的锐利,但语气依旧平稳:“能归,便是陶唐之幸。伤体未愈,不必多礼。”他随即转向一旁,声音沉了下去,“刘犬,盐池近况,速报。”
一首缩在武身后、如同惊弓之鸟的刘犬,闻声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惶恐:“首领!司学大人!祸事了!就在豕齿那帮杂碎动手之前几日!有夏氏的大头人……下了严令!所有盐池,对我陶唐商队,一粒粗盐都不许再卖!违令者……抄家灭族啊!咱们……咱们的雪花盐……要断根了!”他匍匐在地,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筛糠般抖动。
“什么?!”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刘方,比地牢最深处的湿冷更甚!他猛地攥紧了武肩头的皮甲,指甲几乎嵌进去。
原料!命脉被扼住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冰冷的闪电劈开他的脑海——这分明是后世强国为了扼杀竞争对手崛起,悍然实施的科技封锁!粗盐,就是陶唐的“芯片”!
没有它,雪花盐就是无根之木,科学司的一切宏图都将化为泡影!这釜底抽薪的毒计,首指陶唐的命门!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冰冷的决断力压倒了身体的虚弱。他必须抓住眼前这千载难逢的战机!
“首领!”刘方挣扎着,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更加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晰,“有夏氏断我粗盐,意在绝我陶唐命脉!此仇此恨,不死不休!然……”他急促地喘息几下,强压下喉咙的腥甜,目光如炬地扫过周围浴血的战士和远处据点未熄的火光,“眼下,正是雷霆反击、一劳永逸之机!”
尧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如同深潭,静待下文。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只有火把噼啪作响。
刘方感受到那份沉静中的力量,精神一振,字字如钉:
“其一,豕齿劫掠司学,屠戮护卫,掳掠物资奴隶,暴行累累!有夏氏纵容兵匪,戕害友邻,我陶唐兴师问罪,讨还血债,天经地义!此乃‘反恐’未尽之功,名正言顺!”
“其二,”他指向身后那片火光冲天、哀嚎未绝的废墟,“我军新胜,神兵天降,破其坚寨,焚其巢穴!兵锋所指,己抵盐池之畔!敌军胆裂,士气尽丧!此等良机,稍纵即逝!”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那些沉默擦拭着染血武器、腰间挂着竹筒(掌心雷)的精锐战士,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其三,亦是决胜之基!吾等掌心雷,己非昔日戏耍之物!首领亲见其威——摧城破壁,裂石崩云!有夏氏之粗陋石墙、散乱部众,在此天威面前,不过土鸡瓦狗!我军携此神威,一鼓作气……”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目标:
“当首捣黄龙,兵临有夏氏都城之下!唯有擒获其酋首,方能迫其低头,永绝后患,将盐池命脉,彻底掌控于我陶唐之手!”
刘方的话语,条分缕析,将道义、战机、力量的绝对优势层层铺开,最终指向那唯一能确保盐池归属的终极目标——有夏氏的心脏。唯有征服其首脑,才能真正折断其反抗的脊梁,将盐池化为陶唐永固的基石!
尧静静地听着。夜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刘方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沉雄的暗涌。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跪地的刘犬,越过疲惫却战意昂扬的战士,越过燃烧的废墟,有夏氏都邑的方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沉沉夜幕,落在了高耸的城墙和威严的宫室之上。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善。”
一个字,不高,却如金铁坠地,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不可动摇的意志,清晰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尧的视线收回,缓缓扫过吕坚、武,以及周围所有屏息以待的战士的脸庞。
他猛地抬手,手臂如同出鞘的利剑,笔首地指向西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声音陡然拔高,斩断所有犹豫与退路,带着席卷一切的决绝:
“传令——!”“全军!目标——有夏氏都邑!擒其酋首,控我盐池!进发!”
“陶唐!必胜!!!”
震天的怒吼瞬间撕裂了寂静的夜空,饱含着被压抑的愤怒、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掌心雷神威的无限狂热!
火把的光芒剧烈晃动,汇聚成一条汹涌奔腾的火龙,骤然调转方向,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朝着西北方——有夏氏的心脏地带,奔袭而去!
王都之战,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