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饮酒跳舞,不过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早在凌晨五时接到丸根、鹫津两砦陷落的急报后,这位“尾张大傻瓜”眼中己燃起冰冷的火焰。
他不动声色,仅带五名最忠心的随从,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策马出城首奔热田神宫而去。
示弱,是为了致命一击!
他很清楚,以织田家区区数千之众正面硬撼今川数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奇袭!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袭,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在志得意满的沓挂城的今川义元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沉浸在兵力碾压的虚幻泡影中,论半场开香槟。
午后刺眼的阳光炙烤着校场,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一种被强行催发出来的、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杀气。
刚刚经历了两次血肉磨盘洗礼的队伍,气质确实变了,少了许多初临战阵的惊恐和生涩,多了几分麻木的凶狠和劫后余生的戾气。
松平元康骑在马上,冷眼扫视着这支损耗不小却因两次胜利和画大饼而暂时被打了鸡血的队伍。
他深知人心,画出的饼也到了该撒点芝麻的时候了。
否则下次冲锋的时候不说士气,背后的刀子和冷箭就说不定了。
“今川大人驾到——!”
随着一声拖长音调的宣告,身着华丽阵羽织,脸上敷粉的今川义元在亲卫武士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建的点将台。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板载——!!今川大人板载——!!”
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校场的尘土都掀飞。
足轻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脸上混杂着疲惫以及狂热但更多的是对赏赐的渴望,精神似乎被强行拔高到了顶点。
他们需要这欢呼,需要这宣泄,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的忘却伤痛与死亡。
今川义元听着这排山倒海的欢呼和恭维,那张因敷粉而显得惨白的大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咧开嘴露出黑色的牙齿,张开双臂如同神明接受信徒的膜拜。
“诸君~!”
他的声音带着公卿特有的拖腔,却努力模仿着武将的豪迈,
“尔等连克两砦,斩将夺旗!此乃勇!此乃忠义!不负我今川家武士之名!”
他豪迈地一挥手,仿佛那两座小砦是天下坚城。
“本公己备下犒劳!”
今川义元的声音拔高,充满了施舍者的慷慨,
“美酒!肉食!管够!尔等之忠义本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盛宴过后,论功行赏!土地、金银、荣耀,皆有所归!”
“板载——!!!今川大人板载——!!!”
场下的欢呼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比出征时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无数兵器被高高举起。
足轻以及杂兵们的眼中迸发出饿狼般的光芒,仿佛那许诺的盛宴和赏赐己经触手可及。
然而,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中我却感到一丝诡异的冰冷。
这欢呼声确实更大了,但…其中熟悉的声音却少了许多。
憨厚的粗嗓门、总是瑟瑟发抖的尖细嗓、混着脏话的大嗓门…
都永远沉寂在了丸根砦和鹫津砦的废墟之下。
这喧嚣的胜利,是用无数空洞的呐喊填满了逝者留下的沉默。
我沉默地站在松平元康马侧稍后的位置,和其他几名低级武士一起像背景板一样。
松平元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疯狂的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宴会开始了。
普通足轻和杂兵们被安排校场边缘的临时改造的房屋里。
盛宴确实丰富,混杂着野菜的热乎乎的味增汤,饭团不限量,以及每人一小碗浑浊、辛辣、劣质无比的酒和一份烤咸鱼。
但这对于常年饥肠辘辘的底层士兵来说,己是天堂!
他们席地而坐,用脏手抓着饭团狼吞虎咽,将那劣酒如同琼浆般珍惜地小口啜饮,发出满足的喟叹和粗野的笑骂。
一场用廉价食物和劣酒编织的狂欢,暂时麻痹了伤痛和对未来的恐惧。
而我则被松平元康示意跟随他和一群真正的武士军官身后,走向沓挂城内一处被临时征用稍显体面的宅邸。
那里,才是真正的上层宴会所在。
松平元康虽然知道我是个聪明人,但以防万一,在踏入那扇明显更干净挂着布帘的门扉前,他轻微的侧过头,用只有我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进去以后,多看,少动,没人问你,不许说话,明白吗?”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在说:带你见识见识,是给你机会,也是考验,管不住嘴,就滚回外面的泥地里去。
我用力点了点头,将所有的疑问和不适都压回心底。
我深吸一口气,周围的空气瞬间被门内飘出的混合着熏香和某种精致食物香气的混合气息所取代。
随后踏入这个能容纳几十人的,所谓的临时宫殿
门内门外,两个天地。
外面的喧嚣与粗粝,被这扇门隔绝。
松平元康想看看,这个因“忠义”被他拎上来的细眼仔,在这格格不入的上层空气里会露出怎样的破绽又能展现出怎样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