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距离临川已经不远。
李清溪的存在目前是个秘密,自然要避开人。因此剩余的路程里,干脆不再投宿客栈,一路向着临川去。
李清溪的状况并不适合舟车劳顿,大多数时间都靠在祝繁音怀里入睡。
马车内中的陈设,是赵璟特意叮咛过的。
管家领了王爷意思,将库房里的好东西都弄了出来,布置的柔软温暖。
倒是挺方便小孩休息的。
谢清和捧着一卷书,看得漫不经心,时不时翻上一页。
祝繁音几次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被人这样盯着,实在是很难不在意。
他收了书,看向祝繁音。
眼前人历经数日操劳,似乎更清减了,仰头之间,能看到尖尖的下巴。
谢清和动作一顿,将这笔账算在了秦主簿身上。
他开口:“你有话要对我说?”
祝繁音回:“世子爷去临川,有什么打算?”
他们此去临川,为的倒也不是一件事,但祝繁音如此问了,显然是与怀中的孩童有关。
谢清和挺实诚:“临川的情况如今还不明朗,我还不确定要怎么办。”
祝繁音:“那……”
她有些问不出口。
谢清和也回答了她:“无论能不能用到她,此事解决之前,假死对她是好事。”
若真到了临川,便急急将人送回西长街李家,等同于是将李清溪乃至整个李家当成了活靶子,立在那里,等着人来收拾。
这一点,祝繁音自然能想明白。
谢清和提醒她:“繁音,你不能总忙着操心别人。”
此去临川,对李清溪而言,固然带着仇恨,但也有希望。
若能顺利解决,就能重新见到爹娘,一家团圆。
可对于祝繁音呢?
即便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她的家也永远在消逝在数年前的夜晚,那一把熊熊大火里。
任她如何努力,也再见不到爹娘了。
祝繁音闻言,先是沉默了许久。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过了许久魂兮归来。
闷闷应了句好。
谢清和几不可察地微微叹气,伸手将祝繁音的脑袋摁到他肩膀上:“你也睡吧,左右也无事。”
祝繁音没有推开。
马车轻轻地摇晃,她的面颊贴在谢清和柔软的狐裘上,缓缓闭了眼睛。
临川。
赵怀柔起了个大早,顶着一双黑眼圈呆坐在梳妆镜前。
时间一到,侍女青衣进来伺候,瞅着赵怀柔的样子被吓了一套:“夫人,您这是一宿没睡啊?”
赵怀柔也不看她,很难过地点了点头:“我睡不着。”
昨日里,她收到了谢清和的书信。
信上说不日便会抵达临川,按照上头的时间推算,约莫就是今日。
十年了。
赵怀柔掰着指头过了十年了。
这些年里虽然联系不断,虽然老友段羚常常告诉她,谢清和成长的很好,有模样有脑子有谋算,生在谢家简直爆改血统才能出现的一大奇迹。
但赵怀柔仍旧是忐忑的。
昨夜,她又梦到了从前的事。
谢清和忽然之间昏迷不醒,七窍流血。她几乎发疯,夜扣宫门求来了太医,又纵马出城请来了段羚。
可即便是当世最好的大夫,也无人救得了她的儿子。
人力所能做到的极限,是吊着清和的命。
她接受不了。
她怎么接受的了?
谢清和那年才只有七岁,垂髫年纪已然饱读诗书,每每进宫被皇帝考核功课,小孩一脸严肃,却总是答的很好。
人人都喜欢他。
同僚们恭维谢远山,说有这样的孩子,是谢家先人显灵,此子往后必成大器,到时候,谁还敢说,临江侯府大厦将倾?
贵女们羡慕她,每每京中集会,他带着谢清和去,总要被各家夫人抱着不肯撒手。
可就是这样的好孩子,被如此毒害,她怎么能不恨?
赵怀柔在梦里落泪,睁开眼,望着床帐直到天亮。
还好,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让赵怀柔有了几分慰藉。
可,她忽然抬头,望向了镜中的自己。
这样子见清和,似乎有些不像话了。
青衣最是知道自家夫人的习惯,连忙开口:“夫人莫急,您且等着,奴婢去将段神医做的芙蓉膏拿来。保管叫你气色好好儿地去见世子爷。”
赵怀柔点头,待青衣出了屋子,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将青衣喊住:“对了,你记得将段羚叫起来,他近日新学的那个什么药羹还不错,让他给我儿子做。”
青衣捂着嘴笑:“好呀,我这就去。”
青衣再走几步,和段羚打了个照面。
段羚行色匆匆,看见她也只点了点头,便进了赵怀柔的房间。
青衣嘴角的弧度勾的更大了。
段羚的确有急事。
他冲到赵怀柔房里,先急急倒了一杯茶。
那是隔夜的茶,赵怀柔刚要阻止,就见段羚已经全部咽下肚。
赵怀柔:“……”
好像还是不说为好。
她轻咳两声以作遮掩:“怎么了?你这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段羚喝了水,稍稍缓了些:“城门处不太对劲。”
赵怀柔拧眉:“发生何事?”
“我晨起去了仁心堂抓药,那里的老板与我相熟,顺嘴说起了近日的事。前不久,临川那个挺有名气的杂耍班子被请去了别处,不知什么缘由被关进了大牢。隐约听说是与打杀奴才有关。”
赵怀柔更不解:“打杀奴才被抓起来不是活该?我朝律法就是如此呀。”
段羚点头:“这事儿看起来没什么毛病,可怪异的是,不知为何传起来,那班主是被人陷害,眼下,那害人的竟朝着临川来了。于是城门口又加派了人手,说是要严查进来的人。”
赵怀柔不以为意:“捕风捉影,我看还真有猫腻。”
她忽然又想起来,今日,不就是谢清和要抵达临川的日子?
赵怀柔骤然转头,看向段羚:“你特意跑来,不会是因为,此事同清和有关吧?”
段羚点头:“前几日,展十七回来,为的就是这事儿!”
赵怀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人还没到,事儿先到了。
他这好大儿,还真不简单。
虽然赵怀柔自认这事儿谢清和定能解决。
但她这当娘的,在重逢的好日子里,什么也不做,那也是有点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