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琥珀色的瞳仁震动,指着门外的虚空,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你知不知道王大龙是谁?你知不知道你会惹上多大的麻烦?你……”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哽得她心口生疼。
是了,他从来就是这样,冷漠疏离,不问世事,仿佛这尘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相护”,比那十年的冷待更让她无所适从,更让她……恐惧。
许颂言维持着被她挥开手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她脸颊的微温。
他看着她的惊惶和抗拒,那幽深的眼底,翻涌的暗潮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缓缓沉淀下去,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驳,只是慢慢地收回了手,捂住了自己肩上的伤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巨大的痛楚。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带着伤痛的侧影,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显得无比孤寂。
“麻烦……总会来的。”
他低低地说,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疲惫,“早些歇着吧。”
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沈千月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浑身脱力般滑坐下去,蜷缩在墙角。
地上的裁纸刀闪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药味。
方才的一切快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唯有脸颊上那点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温柔的触感,还有那句话,如同诅咒,反复在她耳边回荡——
“换我替你染血。”
她猛地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单薄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混乱、恐惧、荒谬……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层碎裂般的不安,无声地蔓延开。
夜,更深了。
油灯的火苗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将小屋彻底投入粘稠的黑暗。
狭窄的床铺上,沈千月蜷缩着,像一只受惊后强行把自己塞进壳里的幼兽。
她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却在黑暗中不安地、细微地颤动。
隔壁房间,许颂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透过薄薄的土墙,像钝刀子一样割着夜的寂静,也一下下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一动不动,维持着僵硬的睡姿,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以怎样混乱的节奏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撞得她生疼。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鼻端是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更让她心惊的是耳边反复回响的那句话,带着他低哑的、仿佛穿透时光尘埃的疲惫和某种决绝——
“这次……换我替你染血。”
替她?凭什么?他知晓什么?那眼神里沉重的审视,又到底在看什么?
是看她这个卑微挣扎、靠着画春宫苟延残喘的小画匠,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纷乱的念头如同冰水下的暗流,汹涌地冲撞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只专注于扮演一个沉沉睡去的假象。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哭泣声终于渐渐低弱下去,首至消失。
夜,重归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嗡鸣。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沈千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连指尖都深深掐进了掌心。
来了!他果然没睡!
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吱呀”声。
一道颀长清瘦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靠近她的床榻。
浓烈的血腥味和沉木香瞬间弥漫过来,比刚才更加清晰刺鼻。
沈千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投下的阴影,沉沉地笼罩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停在了床边。
沈千月能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他似乎在俯身,那道阴影更深地压下来,带着伤口的血腥气和夜风的微凉。
他想干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被拉长,在死寂中煎熬。
沈千月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寝衣。
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弹起来的那一刻,一只冰凉的手,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失血的寒意,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指腹的薄茧擦过她光洁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动作,笨拙,生涩,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像是在确认她的温度,又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沈千月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只手并未停留太久,只是极轻地碰触了一下,便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
随即,一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沉木香的、略显单薄的外衫,被轻轻地、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盖在了她蜷缩的身体上,小心翼翼地掩住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布料落下时,沈千月在黑暗中缓缓的睁开了眼。
做完这一切,那黑影似乎耗尽了力气,在床边无声地站了很久。
久到沈千月几乎以为他会就这样站到天亮。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比来时更加缓慢、虚浮,一步一步,带着重伤的滞涩,退出了房间。
门轴再次发出那声微弱的“吱呀”,轻轻合拢,将内外重新隔绝。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床上,沈千月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睫毛的颤动都停止了。
盖在身上的外衫残存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透进一丝极淡、极淡的灰白。
蜷缩的人影,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闭的眼睫,在熹微的晨光中,缓缓掀开一线。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清明。
目光穿透昏暗,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