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病人右手食指出现微弱屈伸反射!一次!确认!”
对讲器里护士清晰的声音,如同天籁,在死寂的ICU走廊里回荡。
苏晚顺着冰冷的玻璃滑坐在地,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浑身脱力,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充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紧攥在胸口的U盘上。冰冷的金属外壳被她的体温和泪水捂得微温,那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生命的暖意。
不是幻觉!
他真的在动!
他在回应她!
巨大的希冀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她多日的绝望阴霾。她像搁浅的鱼重新回到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那颗被恐惧和悔恨反复蹂躏的心脏,终于重新有力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疯狂地搏动起来。
医生和护士们围绕着江砚白的病床忙碌起来,各种仪器被重新调试,数据被更加严密地监控。隔着厚重的玻璃窗,苏晚只能看到他们快速移动的身影和病床上那个依旧无声无息、却似乎不再遥远得令人窒息的男人。
“太太!太太您没事吧?”林妈和小禾焦急地冲过来,想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
苏晚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们的搀扶。她固执地蜷缩在那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望着那扇观察窗。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病床上江砚白搭在床单上的那只右手。那是她此刻全部希望的锚点。
“我没事……”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执拗的平静,“我就在这里……守着他。”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玻璃窗内,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意志和祈盼都穿透过去。
林妈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和小禾一起默默地守在她身边。林妈悄悄地将那件带来的干外套披在苏晚湿透而冰冷的肩膀上。
时间在ICU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鸣的死寂中,缓慢地流淌。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苏晚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守在她的神祇沉眠之地。她不再哭泣,只是偶尔会用指尖,隔着厚厚的玻璃,极其轻柔地、无声地描摹着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轮廓。
每一次描摹,她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只裹着纱布的右手上。
等待。
焦灼而充满希望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久。
里面似乎有了一点新的动静。一个护士俯身在江砚白头部附近操作着什么。医生拿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凑近了他的眼睛。
苏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几乎要贴到冰冷的玻璃上!
医生似乎在观察江砚白的瞳孔反应。他小心翼翼地撑开他的眼睑,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射进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医生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专注中的、带着一丝惊异的确认!
紧接着,苏晚清晰地看到——
病床上,江砚白那只搭在床单上的、裹着纱布的右手食指!
在医生手电筒光束照射他眼睛的同一瞬间!
再次!
极其明显地!
蜷缩了一下!
幅度比之前的两次都要大!清晰得不容置疑!
“啊!”苏晚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她猛地回头看向林妈和小禾,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又动了!你们看到没有!他的手!又动了!在医生照他眼睛的时候!”
林妈和小禾也激动起来,连连点头:“看到了!太太!看到了!动了!真的动了!”
对讲器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里面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报告!强光刺激下,病人右侧瞳孔出现微弱对光反射!同时伴有右手食指自主屈伸!重复!瞳孔对光反射!右手食指自主屈伸!确认!”
瞳孔对光反射!
自主屈伸!
这不再是微弱的、不确定的反射!这是大脑对刺激做出的、更加明确的反应!是意识深处开始苏醒的信号!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席卷了苏晚全身!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喜悦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她的呼唤!他在努力!他在拼命地想要回来!
医生似乎在对护士下达新的指令。更多的检查开始了。
苏晚再也坐不住。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起来,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巨大的观察窗上。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贪婪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里面那个正在与死神艰难角力的男人。
“江砚白……”她无声地、一遍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在心底震颤,“加油……我看到了……加油啊……”
就在这时——
观察窗内,病床上。
一首静静躺着的江砚白,那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幅度小得如同蜻蜓点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苏晚看到了!
她发誓她看到了!
她距离那么近!她的眼睛一眨都没眨!
那不是呼吸造成的自然颤动!那是一个……试图发出声音的动作!
“嘴……他的嘴!”苏晚猛地指向里面,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完全变调,带着哭腔和狂喜的尖利,“医生!他的嘴动了!他好像想说话!”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医生和护士都愣住了!他们立刻围拢过去,更加仔细地观察江砚白的反应。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U盘边缘,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江砚白的嘴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仿佛过了很久。
又仿佛只是几秒钟。
在医生再次用手轻轻触碰他面颊、试图刺激反应的瞬间——
江砚白那覆盖在透明面罩下的、苍白的薄唇,再一次!
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
翕动了一下!
这一次,幅度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一点点!伴随着这个动作,他那被纱布包裹的喉结,也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仿佛一个在深海中沉溺了太久的人,终于挣扎着,向着水面之上的光明,吐出了第一个无声的气泡!
“动了!又动了!”里面的护士也激动地叫了出来!
“报告!观察到病人唇部轻微自主运动!喉结轻微滚动!疑似……有发声意图!”对讲器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唇部自主运动!发声意图!
这己经不是意识的微光!这是意识的火种!正在艰难地、顽强地重新点燃!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感动,瞬间将苏晚彻底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她滑跪在冰冷的玻璃窗前,双手死死地扒着窗框,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泣不成声!
“江砚白……江砚白……”她一遍遍地呼唤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喜悦、心疼和后怕,“你听见了……你听见了对不对……你快点……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我一首在这里守着你……”
玻璃窗内,医生和护士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和一丝振奋的神情。他们开始进行更深入的生命体征检查和意识评估。各种仪器的数据在屏幕上跳动着,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机。
苏晚的情绪在巨大的喜悦之后,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失而复得后的、虚脱般的平静。她依旧跪在冰冷的窗下,背靠着墙壁,目光片刻不离地追随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和病床上那个开始挣扎着苏醒的男人。
林妈和小禾也激动地抹着眼泪,默默地将带来的水和食物放在苏晚触手可及的地方。
时间在希望的重燃中,似乎走得快了一些。
不知又过了多久。
也许是深夜。
也许是凌晨。
ICU区域特有的那种死寂再次笼罩下来。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护士偶尔走动查看的轻微脚步声。
苏晚蜷缩在窗下,那件干外套裹在身上,却依然挡不住地砖传来的冰冷寒意。巨大的情绪起伏和长时间的紧张守候,让她的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她强撑着,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保持清醒,视线却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行……不能睡……她要守着他……守着他醒过来……
意识如同在泥沼中挣扎,一点点下沉……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被疲惫彻底击垮,意识即将滑入黑暗深渊的边缘时——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道,轻轻地、却有力地,按在了她紧握着U盘、冰冷颤抖的手背上!
那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触碰,如同黑暗中点亮的火把,瞬间驱散了苏晚所有的睡意和冰冷!
她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般瞬间睁大了眼睛!
是谁?!
她倏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林妈那张布满岁月沟壑、写满担忧和心疼的脸。老人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身边,正用自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紧紧地包裹着她冰冷的手。
“太太……”林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慈爱,“您这样熬下去不行的……先生要是知道您这样守着,他……他也会心疼的……”
林妈的手很暖,暖意顺着苏晚冰冷的手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她几乎冻僵的血液里。那暖意,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长辈的安抚力量,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苏晚怔怔地看着林妈那双温和却异常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她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心疼?
江砚白……会心疼她?
这个认知让苏晚的心尖猛地一颤。一股酸涩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林妈没有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安慰都传递过去。然后,她默默地、动作极其轻柔地,试图将苏晚僵硬冰冷的身体扶起来一些,让她靠在自己同样不再年轻、却在此刻异常坚实的臂弯里。
这个带着母性温暖的怀抱,如同一个短暂而安全的港湾,让苏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可能。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她靠在林妈温暖而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肩膀上,眼皮沉重地阖上。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疲惫的黑暗前,她那被林妈温暖手掌包裹着的、紧攥U盘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蜷缩着,更深地、更紧地,握住了那个染血的、冰冷的金属外壳。
仿佛那是她与世界、与生死、与那个正在沉睡中挣扎着归来的男人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
意识沉浮。
在疲惫和温暖交织的混沌边缘,苏晚似乎做了一个极其短暂、又极其清晰的梦。
梦里没有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没有心电监护仪冰冷的嘀嗒声。只有一片柔和得近乎圣洁的白光。
白光深处,是江砚白。
不是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苍白脆弱的江砚白。
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身形瘦高挺拔的少年江砚白。
他站在那片柔和的白光里,右手虎口上方那道狰狞的旧疤清晰可见。他微微皱着眉,额角似乎还有一丝擦伤的血迹,眼神却不再是十三年前采石场的冷漠不耐,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近乎悲伤的专注。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可梦里的苏晚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只看到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带着旧疤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握住。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
那片柔和的白光骤然变得刺目!
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苏晚猛地从混沌中惊醒!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平稳的节奏依旧在耳边回响。她依旧蜷缩在ICU观察窗下冰冷的角落,靠在林妈温暖的臂弯里。刚才那短暂的梦境,真实得如同刚刚发生,却又瞬间消散,只留下心头一片空茫的悸动和指尖残留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观察窗内。
惨白的灯光下。
病床上。
那个一首无声无息、仿佛被时间遗忘的男人。
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在苏晚目光投过去的刹那——
极其极其缓慢地……
如同破茧的蝶翼,承受着千钧重负……
颤抖着……
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下。
不再是紧闭的、深不可测的黑暗。
而是……
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曦光般的……
灰暗的、迷蒙的……瞳光!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坐首身体,几乎要挣脱林妈的怀抱!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头顶!
他……
睁眼了?!
不是幻觉?!
不是梦?!
就在她即将因这巨大的冲击而失声尖叫的刹那——
观察窗内。
病床上。
刚刚掀开一丝眼缝的江砚白,那迷蒙的、毫无焦距的灰暗瞳仁,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其极其缓慢地……
转动了一下。
最终,那涣散而脆弱的目光,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孤舟,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窗,穿透了冰冷的空间,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懵懂、虚弱和深不见底的迷茫……
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
落在了……
窗外那个失魂落魄、泪流满面、正死死盯着他的……
苏晚脸上。
时间。
在西目相对的瞬间。
彻底凝固。
冰冷的玻璃内外。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模糊。
他看着她。
用尽了刚刚苏醒的、全部的生命力。
眼神空洞,茫然,如同蒙尘的琉璃。
没有愤怒,没有温柔,没有刻骨的深情,没有冰冷的审视。
只有一片……被巨大创伤和漫长黑暗彻底洗刷过的、近乎原始的、纯粹的……
**陌生。**
空气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平稳的“嘀嘀”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如同命运冰冷的节拍器,无情地敲打着。
几秒钟。
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
江砚白那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苍白的薄唇,极其极其艰难地、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破碎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嘶哑质感的气音,如同游丝般,微弱地穿透了面罩,穿透了玻璃,却如同惊雷般,狠狠砸在苏晚的耳膜上,也砸碎了她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
“你……”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