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交了医药费,住进了单人病房。钱真是个好东西——护士的笑容甜了,医生的态度好了,连饭菜都变得可口了。
晚上,阿光数着剩下的钱:西万三千六百块。他从中抽出三千,塞进袜子——这是给表叔的,感谢他这些天的照顾。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飘进来,落在床头柜上。阿光捡起来,对着灯光看——叶子己经枯黄,叶脉却清晰可见,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就像那些数字...23号...230000...阿光突然意识到,丧彪给的封口费太痛快了,说明他害怕的远不止这些...
第二天一早,阿光拄着拐杖去了表叔家。陈老蔫看见他,又惊又喜:"腿好了?"
阿光摇摇头,掏出那三千块钱:"给您的..."
表叔死活不肯要,最后阿光只好塞进表婶的围裙口袋。表叔留他吃饭,炖了只老母鸡,汤上飘着金黄的油花。
"丧彪最近..."阿光装作不经意地问。
表叔摇摇头:"别提了!工厂扩建,占了老刘家的地,闹得可凶了!"
阿光的心跳加快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表叔喝了口汤,"听说是要建新仓库,存什么...特种原料..."
23号原料?阿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表叔继续说:"老刘不卖,丧彪就找人把他儿子打了,腿都打断了..."
阿光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表婶赶紧捡起来,用围裙擦了擦:"造孽啊..."
吃完饭,阿光借口散步,慢慢挪向丧彪工厂。扩建工程己经开始了,围墙推倒了一大片,露出里面正在施工的地基。几个工人懒洋洋地干着活,监工不在。
阿光装作路过,在围墙缺口处停下。风吹起一张纸,正好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是张施工图纸,上面标着"23号仓库"和一组数字:230000。
"干什么的!"一声暴喝传来。
阿光抬头,看见管事的正朝他跑来。他赶紧把图纸塞进口袋,装作系鞋带。管事的认出是他,松了口气:"是你啊...快走快走,这里不让看。"
阿光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离开。背后传来管事的骂声:"都他妈精神点!丢了东西彪哥扒你们的皮!"
回到家——如果那堆焦黑的废墟还能叫家的话,阿光在灰烬中继续翻找。他记得家里有本旧相册,里面有丧彪父亲的照片...
太阳西斜时,阿光终于找到了——相册烧得只剩几页,但丧彪父亲的照片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那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宽额头,小眼睛,和丧彪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3年5月。
阿光的心跳漏了一拍。1993年...那场大火...他隐约记得父亲提过,丧彪家的工厂曾经失火,死了几个人...
天色己晚,阿光拄着拐杖去了镇上的网吧。他花了十块钱开了台电脑,笨拙地搜索"1993年化工厂火灾"。
几条陈年新闻跳出来,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1993年5月23日,XX化工厂发生爆炸,致3死5伤,原因为违规存放易燃化学品..."
23日...23号...阿光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继续搜索"XX化工厂",发现它在2000年被丧彪的父亲收购,改名为现在的"彪哥化工"。
网吧的时钟指向午夜,阿光却毫无睡意。他翻出那些烧焦的纸片,在灯光下拼凑着。渐渐地,一个可怕的猜想浮出水面:丧彪在用同样的违规原料,而且数量惊人——账目上那230000,很可能是公斤数...
回到家——现在他睡在表叔家的柴房里,阿光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火海中,怀里抱着个空骨灰盒。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循声找去,却看见丧彪站在火里笑,手里拿着本烧焦的账本...
第二天一早,阿光去了县图书馆。管理员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听说他要查旧报纸,指了指角落的微缩胶片机。
阿光花了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1993年5月24日的报纸。头版就是那场大火的照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报道中提到,起火原因是"违规存放硝酸铵类原料"。
硝酸铵...阿光隐约记得初中化学课讲过,这东西既是化肥,也是炸药原料...
报道最后提到,三名死者中有一个是会计,叫"李德才"——这名字有点眼熟。阿光突然想起,丧彪工厂之前跑路的会计姓李,小芳叫他"李哥"...
回家的路上,阿光绕道去了趟公墓。他凭记忆找到了母亲的坟,旁边是块更小的新坟——表叔帮忙安置的孩子。没有墓碑,只有个小土堆,上面放着几朵野花,大概是表婶放的。
阿光跪在坟前,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土堆,就像曾经抚摸孩子的小脸那样。
"财儿..."阿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爸爸...对不起你..."
太阳西沉,阿光拄着拐杖离开公墓。路过丧彪工厂时,他看见扩建工程己经初具规模,高大的围墙围起了一大片地,上面拉着铁丝网,像座监狱。
23号仓库...230000公斤硝酸铵...阿光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丧彪正在囤积足以炸平半个县城的原料...
晚上,阿光在表叔家的柴房里整理着收集到的信息。他把所有与"23"有关的线索写在纸上:日期、原料、数量、火灾...这些零散的碎片渐渐拼凑出一幅可怕的图画。
表叔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热汤:"趁热喝。"
阿光赶紧把纸藏起来。表叔叹了口气:"阿光啊...你有什么打算?"
阿光摇摇头。打算?他现在是个瘸子,没有家,没有工作,唯一的"财产"是那些可能致命的秘密...
"要不..."表叔犹豫了一下,"去省城找我儿子?他在建筑队,能给你找个活..."
阿光感激地点点头,心里却知道,在弄清楚丧彪的秘密前,他哪儿也不能去...
第二天,阿光去了趟县环保局。接待他的年轻办事员听完他的来意,脸色变了:"这事得找领导..."
领导是个秃顶的中年人,听完阿光的叙述,擦了擦汗:"这个...得有证据..."
阿光掏出那些烧焦的纸片和复制的新闻。领导看了半天,摇摇头:"这些...说明不了什么..."
"可以去查..."阿光急切地说。
领导摆摆手:"没有搜查令,我们无权查企业账目..."他压低声音,"丧彪...背景很深..."
阿光的心沉了下去。离开时,年轻办事员悄悄塞给他一张名片:"市环保局王科长,我同学..."
阿光犹豫了。去市里意味着离开县城,离开孩子的坟...但留在这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下午,阿光去了趟小卖部。刘婶看见他就叹气:"听说你家..."
阿光点点头,买了包最便宜的烟。刘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黑皮在找你..."
阿光的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刘婶帮他捡起来:"听说你欠他钱?"
"还了..."阿光轻声说。
"利息呢?"刘婶摇摇头,"高利贷利滚利..."
阿光这才想起,丧彪给的五万他只还了本金...黑皮肯定在找他算利息...
回到家——表叔家的柴房,阿光翻出剩下的钱数了数:三万八千多。还了黑皮的利息,就所剩无几了...
晚上,阿光做了个决定。他拿出两千块放在表叔枕头下,剩下的钱分成两份:一份三万,一份六千。三万是还给黑皮的,六千是去市里的路费和活动经费。
天蒙蒙亮时,阿光拄着拐杖离开了表叔家。他先去孩子的坟前告别,然后去了小卖部——黑皮经常在那里吃早饭。
果然,黑皮的摩托车停在门口。阿光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黑皮正喝着豆浆,看见他,金牙闪着冷光:"哟!失踪人口回来了!"
阿光把装钱的信封推过去:"三万...连本带利..."
黑皮挑了挑眉,拆开信封数了数,满意地笑了:"上道!"他拍拍阿光肩膀,"以后缺钱再找我!"
阿光摇摇头,转身离开。背后传来黑皮的笑声:"丧彪给的封口费吧?"
阿光的背僵了一下,但没回头。他拄着拐杖走向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市里的票。
上车时,阿光回头看了眼生活了三十年的小镇。晨雾中的小镇安静祥和,完全看不出暗流涌动。他想起了母亲的话:"做人要像麦子..."可现在,他连做人的尊严都快保不住了...
汽车发动了,载着阿光驶向未知的市里。他的口袋里装着那张名片、六千块钱和那些烧焦的纸片——这些是他全部的武器,用来对抗丧彪那个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