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门口的老槐树上,锈迹斑斑的大喇叭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阿光正在地里给茄子苗浇水,吓得一哆嗦,水瓢掉在地上,泥水溅了他一裤腿。
"全体村民注意!全体村民注意!"村主任王大嗓门的声音震得树叶子簌簌往下掉,"明天上午九点,每家派个代表来村委会开会!讨论修路占地的补偿问题!"
阿光捡起水瓢,在裤子上擦了擦。他的地就在村口那条烂泥路旁边,要是修路的话...想到这里,他干裂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也许能拿到补偿款,把屋顶的破洞补一补。
"做白日梦呢?"王德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田埂上,嘴里叼着烟,眯眼瞅着阿光那半分菜地,"就你这破地,能赔几个钱?"
阿光讪笑着低下头,继续浇水。他的手指拂过茄子苗的嫩叶,叶片上还带着昨晚的露水,凉丝丝的。
"听说丧彪回来了?"王德贵话锋一转,烟灰弹在了阿光的菜苗上,"还开上宝马了?"
阿光点点头,想起那张己经不属于自己的一百元钞票,胃里一阵绞痛。
"明天开会他得来。"王德贵用皮鞋尖碾着田埂上的杂草,"他家的地最多,得带头签字。"
王德贵走后,阿光蹲下来查看被烟灰烫伤的菜苗。嫩叶上多了个焦黄的洞,像被虫蛀了似的。他心疼地摸了摸,从桶里舀了勺清水轻轻浇在伤处。
第二天一早,阿光翻出过年才穿的蓝布中山装。衣服袖口己经磨得发亮,但好歹没有补丁。阿莲昨晚没回来,他只好对着裂了缝的镜子自己梳头,沾水的梳齿刮得头皮生疼。
村委会门口己经聚了二十多号人。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女人们嗑着瓜子叽叽喳喳。阿光缩在角落里,看着丧彪那辆黑色宝马缓缓驶来,轮胎碾过积水坑,溅起的水花淋了几个小孩一身。
丧彪今天穿了件花衬衫,脖子上那根金链子有筷子粗。他一下车,村主任就迎上去握手,腰弯得像煮熟的虾米。
"安静!安静!"王大嗓门敲着搪瓷缸子,"现在请镇里来的李干部讲话!"
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展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红线画的区域:"这次修路是县里的重点项目,要拓宽成双车道。占用的土地按每亩一万二补偿..."
人群"嗡"地炸开了。阿光伸长脖子看地图,发现红线刚好擦过他家地的边缘。他默默算了算,大概能赔个千把块钱——够买几包好化肥了。
"我有意见!"王德贵突然举手,"陈光内家的地离路最近,应该多占点!我们里面的地金贵!"
几个村民立刻附和。阿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他身上,像无数根钢针。
"这个嘛..."李干部推了推眼镜,"原则上按实际占用面积算..."
丧彪突然咳嗽一声:"我看王叔说得有道理。阿光的地靠路,多占几垄不影响。里面的地要留着种口粮。"
阿光感激地看了丧彪一眼。彪哥还是念旧情的,小时候一起偷红薯的情分没忘。
会议结束后,村民们围着李干部登记占地信息。阿光蹲在槐树下等,数着地上的蚂蚁。一只蚂蚁拖着一粒米饭,艰难地爬过他的鞋面。
"阿光!过来签字!"村主任喊他。
登记表上,阿光家被占用的地亩数写着"0.12亩"。他记得明明应该是0.09亩左右,多算了三垄地。他刚要开口,王德贵就拍着他肩膀说:"阿光没意见,对吧?"
阿光看了看王德贵鼓鼓囊囊的裤兜,又看了看丧彪冷漠的侧脸,最终在纸上按下了手印。红印泥沾了满手,像血。
回家的路上,阿光绕道去看了自己的地。新划的白灰线果然往他家地里多进了两米多。那几垄刚开花的茄子苗,明天就要被推土机碾平了。
"阿光!等等!"
黑皮骑着摩托车追上来,轮胎碾过路边的水坑,泥点溅了阿光一裤腿。
"听说你拿到补偿款了?"黑皮熄了火,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
阿光摇摇头:"还...还没发..."
"早晚的事。"黑皮吐了个烟圈,"想不想翻本?我有个稳赚的法子。"
阿光盯着地上被烟头烫死的蚂蚁,没吭声。
"叫倍投法!"黑皮凑近他耳朵,喷出的烟味熏得阿光首眨眼,"第一次下10块,不中就下20,再不中下40...总有中的时候,一把就全赚回来!"
阿光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小时候在河边钓鱼,等了半天没动静,突然浮标猛地一沉的那种感觉。
"我...我没那么多钱..."
"补偿款不是快发了嘛!"黑皮拍拍他肩膀,"这样,我先借你200,你写个条子就行。"
阿光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衣角。200块,按黑皮的说法,最多五次就能中,中了能赢300多...
"那...那试试?"
黑皮立刻从摩托车座下掏出纸笔:"写'今借到张黑皮现金贰佰元整,七日内归还'。"
阿光歪歪扭扭地写下借条,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拿到钱后,他抽出50元准备买"特码",剩下的150元小心地藏在了贴身的布袋里。
傍晚,阿光正在灶台前烧火,阿莲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脖子上多了条金灿灿的链子。
"看什么看!"阿莲瞪了他一眼,"小芳借我戴两天!"
阿光低下头继续添柴。火苗映着他满是汗珠的脸,忽明忽暗。他想起黑皮说的"倍投法",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
"明天丧彪他爹做寿,你去吗?"阿光小声问。
阿莲正在照镜子,闻言转过身:"去!怎么不去!"她摸了摸金链子,"得穿那件蓝裙子..."
夜里,阿光辗转难眠。阿莲在旁边打着小呼噜,金链子在月光下闪着的光。他悄悄爬起来,从布袋里摸出那150元钱,一张张数了三遍。
第二天一早,阿光去鸡窝摸了两个蛋,煮了红糖蛋给阿莲当早饭。阿莲难得没骂他,穿着低领的蓝裙子在镜子前扭来扭去。
"快点!磨蹭什么呢!"阿莲踩着高跟鞋在门口喊。
丧彪家的三层小楼前停满了摩托车和轿车。阿光缩手缩脚地跟在阿莲后面,看着她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进人群,很快和几个媳妇姑娘叽叽喳喳聊成一团。
院子里摆了二十多桌,正中央是个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丧彪穿着大红唐装,搀着个干瘦老头站在门口迎客。
"阿光来啦!"丧彪招呼他,"这是我爹。爹,这是陈光内,小时候跟我一起玩的。"
老头浑浊的眼睛扫了阿光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阿光赶紧把手里提的一篮鸡蛋递上去,这是他最值钱的礼物了。
"放那边吧。"丧彪随手一指角落的礼品堆。阿光看见那里堆着中华烟、茅台酒,还有几个系着红绸带的盒子,看起来像是人参。
宴席开始后,阿光被安排在靠厨房的角落。桌上己经摆了八个凉菜,中间是条清蒸鱼,鱼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阿莲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前面几桌,正给丧彪倒酒。
"听说没?"同桌的王德贵凑过来,"丧彪在深圳开的是珠宝公司,资产上千万!"
阿光夹了粒花生米,没吱声。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身上,那人正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时推推眼镜。
"那是谁?"阿光问。
"哦,丧彪公司的会计。"王德贵喝了口酒,"听说是什么财经大学的高材生。"
酒过三巡,丧彪站起来讲话,感谢大家来给他爹祝寿。他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这次回来,发现老家还是太落后了。我准备投资建个农产品加工厂,需要征地..."
人群骚动起来。阿光看见那个会计翻开笔记本,快速记录着什么。
"价格好商量!"丧彪举起酒杯,"每亩比政府高两千!"
阿光的心砰砰首跳。他的地虽然不多,但要是被收购...正想着,阿莲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狠狠掐了他一把。
"发什么呆!"阿莲压低声音,"丧彪说招工呢,一个月三千!你去不去?"
阿光还没回答,会计己经拿着表格走过来:"有意向的可以登记一下,需要面试。"
阿莲一把抢过表格,替阿光填了起来。阿光看见她在"工作经历"一栏写了"会开车、会算账",脸顿时红了——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宴席散后,阿光帮着收拾碗筷。经过书房时,他听见丧彪和会计在说话:"...先用高薪招工稳住他们...地到手后...裁员..."
阿光轻手轻脚地走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想起小时候和丧彪一起在河里摸鱼,丧彪总是把最大的鱼留给自己。
回家的路上,阿莲兴奋地计划着去丧彪工厂上班的事:"三千块!够买多少衣服啊!"她脖子上的金链子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阿光没说话。路过小卖部时,他看见黑皮正在门口抽烟。
"阿光!"黑皮招手,"今晚开奖,别忘了!"
阿莲狐疑地看着他们:"什么开奖?"
"没...没什么..."阿光赶紧拉着阿莲走开。
晚上,阿莲早早睡了,金链子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阿光蹲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数钱:补偿款1200,黑皮借的200,自己藏的150...够玩好几次倍投了。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阿光摸出贴身口袋里的彩票,上面写着"07-21-35"。这是黑皮推荐的"三连号",据说中奖概率很高。
月光下,彩票上的数字像一群跳舞的小人。阿光仿佛看见它们变成了钞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盖住了破屋顶,填平了烂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