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捡来的太阳能计算器卡着半截蟑螂腿,屏幕裂痕像蛛网般裹住数字。陈实用指甲刮着“5”键上的锈斑,泥垢混着昨夜拾荒蹭破的血痂,在塑料键盘上碾出褐红的印子。
租金:680
水电:117.5
校服补缴:230
——
总计:1027.5
汗珠砸在屏幕上,“1027.5”模糊成一团灰雾。墙角米缸倒扣着,缸底最后半把挂面己被小默装进塑料袋——那是孩子三天的早餐。
“赵爷爷给的。”小默突然出声。
男孩从锈铁罐里倒出三枚齿轮,油污中透出铜芯的暗金。老赵昨晚蹲在废品站门口嘀咕:“机械厂清仓……当废铜卖可惜了……”
陈实抓过齿轮塞进裤袋,金属棱角扎进大腿。计算器又响:
+废铜×3斤:21
余额:-1006.5
早市的鱼腥气裹着烂菜叶发酵的酸臭。陈实攥着两张纸币挤在特价摊前,塑料袋里五毛钱的蔫菠菜像团腐烂的绿绒。
“陈师傅?”水产摊主撩起围裙擦手,“厂里那批废旧水泵……”
陈实瞳孔骤缩。上周他在城郊倒闭的化肥厂发现十二台废弃水泵,锈壳下藏着完好的304不锈钢叶轮——每公斤比废铁贵九块三!可货主咬死两千定金才让拉货。
“再缓三天……”陈实嗓音嘶哑。
摊主突然压低身子:“城管老吴的罚单……我能抹了。”
一张皱纸拍进陈实掌心:
占道经营罚金:500
滞纳金:127
——
总计:627
鲜红公章像烙铁烫进他眼底。
小默的铅笔在作业本背面飞速移动。不是数学题,是张密密麻麻的表格:
×校美术社颜料: 赭石28.5 群青42
√班级春游费:100
?下月房租:680
男孩在“春游费”前打了钩——陈实凌晨冒雨翻垃圾桶的背影烙在他视网膜上——而“房租”后的问号尖锐如锥。
“爸,春游我不去。”小默撕下表格吞进嘴里,“老师说……要月考了。”
陈实盯着儿子鼓动的腮帮,突然抢过作业本。背面透出未消化的数字残影,像幽灵漂浮在横线格上。他发疯般翻遍所有本子,终于在物理书夹层找到那张《拾光者》草稿:佝偻男人脚边散落着齿轮与铜线圈,画纸角落铅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
废铁0.73kg→22元
合金锯片残重→ +6.8元/kg[1]
催债电话在午夜炸响。
“林芳女士信用卡逾期牵连担保人……”冰冷的机械音念出前妻名字时,陈实把计算器按得噼啪暴响:
-银行追偿:826.5
余额:-1833
断裂的“归零”键弹进黑暗。
暴雨撞得铁皮屋顶轰响。陈实撞开屋门冲进雨幕,老赵的三轮车在巷口鬼魅般现身。
“水泵定金我有。”老头甩来湿透的布袋,“但你得接个脏活。”
污水处理厂的后墙下,五十台报废的电子秤浸在油污里。老赵的刀划开胶封:“芯片镀金,一克值三百。”
陈实的手指在酸液中灼痛。秤体“公平交易”的铭牌被泥浆覆盖,屏幕上凝固的“0.00”像只嘲讽的眼睛。
小默在油灯下拆解电子秤。铜线圈在他掌心缠绕成金色蛛网,芯片排列如微型稻田。男孩忽然抬头:“爸,这里头有金子?”
陈实喉咙发紧。他想起林芳离婚前夜砸碎的金戒指:“陈实!你连镀金都算不清!”
计算器突然被点亮,小默的手指在裂屏上跳跃:
镀金芯片×50片→ 回收金0.5g×300=150
铜线圈×3.2kg×58=185.6
塑壳残值:20
——
总计:355.6
少年把计算器塞进父亲颤抖的手里,暖黄灯光将他睫毛染成金色:“赵爷爷说……机器死了,数还活着。”
暴雨渐歇。陈实摸出裤袋里三枚齿轮排在芯片旁——铜芯与金箔在昏光下流淌成温暖的河。废铁堆深处,半截水泵叶轮正反射出304不锈钢的冷光。
当生存的重量压碎计算器的归零键,陈实终于在儿子笔尖的方程式里找到解法:小默拆解废弃电子秤芯片时镀金部件的价值计算,与老赵提供的金属回收行情交织成黑暗中的微光。画纸背面密布的账目与齿轮的铜芯,在锈蚀的生存法则中撬开一道合金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