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消毒水味混着归魂香的苦,在俞晚鼻尖凝成一团刺痒。
她盯着王婶指尖那丝极浅的颤动,喉间发紧——这是魂魄回体的征兆,却也可能是尸魂吞噬生魂前的最后挣扎。
沈郁的冰盾在身侧发出细碎的咔响。
陈默的脸贴在冰面上,青灰色血管像活物般爬过冰纹,原本清亮的眼仁早被浑浊的灰覆盖,裂开的嘴角还挂着半凝固的黑血,那是被尸毒腐蚀的痕迹。
俞晚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类似锈齿轮转动的声音,每一声都刮擦着她紧绷的神经。
"晚晚。"沈郁的声音裹着寒气,却精准地落进她耳中。
他没有回头,银发间的冰碴随着动作轻响,后颈那道被尸爪抓伤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在白衬衫上洇出不规则的形状。
俞晚这才想起,半小时前他为替她挡下尸蛊,硬接了那只腐尸的抓击——北马鬼王的躯体虽强,到底只是残魂寄体,哪经得起这般消耗?
她攥紧针灸包的手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害怕。
魂引针的针柄刻着"引"字,此刻正硌着她掌心的薄茧。
师傅临终前塞给她这包针时说"南茅针法,引魂渡魄",可她学了七年,真正用它救活人,这是头一遭。
王婶的手指又动了动,这次更明显些。
俞晚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冲散了些混沌。
她迅速抽出西根银针,在王婶的少商、商阳、中冲、关冲西穴点刺——这是手三阴经的井穴,能通阳醒神。
银针入肉时,老人的眼皮颤了颤,喉间溢出极轻的呜咽。
"林医生!"俞晚抬头,看见心理科主任正攥着药箱后退,后背几乎贴在墙上。
他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在强压着对灵体的恐惧——这个能感知灵体情绪的男人,此刻该是被陈默身上的怨毒与王婶魂魄的虚弱同时撕扯着。
"需要稳定脑电波的药物。"俞晚的声音比平时更急,"魂魄离体时,脑电波会出现异常紊乱,就像......"她顿了顿,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查到的文献,"就像信号干扰。
我们需要让王婶的大脑暂时成为稳定的'接收器'。"
林医生的喉结动了动。
他转身翻开药箱时,金属搭扣的碰撞声格外刺耳。
青蚨——那只总趴在药房铜钱串上的古钱灵——不知何时从他口袋里钻出来,圆滚滚的钱币身体在药箱边缘爬动,铜锈味混着药味钻进俞晚鼻子。
这小灵体平时总爱吸她血脉里的灵力,此刻却缩成一团,显然被陈默身上的尸气吓到了。
"只有这个。"林医生递来一瓶淡蓝色液体,标签上的英文缩写俞晚认得——是神经递质稳定剂,原本用于调节重度抑郁患者紊乱的血清素水平。
他指尖沾着药箱里的酒精棉,泛着不自然的白,"理论上能让神经突触传递更稳定......但对灵体的影响......"他没说完,目光扫过陈默贴在冰盾上的指尖——那指甲早变成黑褐色,正一下下刮着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俞晚接过药瓶。
玻璃壁上凝着薄汗,像极了她掌心的湿冷。
她望着王婶逐渐发青的唇色,又瞥向沈郁——他的冰盾己经出现蛛网状裂纹,陈默的舌头正从裂缝里钻进来,尖端滴着腐蚀液,在地面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副作用?"她问,拇指着药瓶上的标签。
林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可能引发短暂性记忆混乱,或者......"他看了眼王婶,"魂魄排斥反应。"
俞晚的手指在针包上顿住。
她想起昨夜在古籍里翻到的《接魂要术》——"凡引魂入体,需体如静湖,波乱则魂散"。
王婶的身体现在就像狂风中的湖面,若不用药物稳住,就算她用针法引回魂魄,也会被紊乱的脑电波冲散。
陈默的舌头突然加快了速度,冰盾的裂纹瞬间蔓延至半面。
沈郁的肩膀微微发颤,俞晚看见他手背暴起的青筋——那是在强行维持冰盾的灵力。
她心尖一揪,突然想起今早他对着扫地机器人研究说明书的模样,那时他银发服帖,眼里还带着点对现代科技的困惑。
哪像现在,银发结着冰碴,眼里的幽蓝几乎要凝成实质。
"输。"俞晚将药瓶塞进林医生手里,"现在。"
林医生的手顿了顿,随即迅速取出注射器。
药液推入静脉时,王婶的手指突然剧烈抽搐,指甲几乎掐进俞晚手背。
俞晚咬着唇没动,任那疼痛顺着神经窜上来——她需要感知王婶的身体反应,这是南茅传人特有的"触灵"能力。
药入血管的瞬间,她触到了。
王婶体内原本乱作一团的灵力波动突然平缓了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
俞晚松了口气,抬头时正看见沈郁回头,银发扫过她手背,凉得像落在雪地里的月光。
他眼里的幽蓝淡了些,嘴角扯出极浅的笑:"做得好。"
陈默的嘶鸣突然拔高。
俞晚转头,正看见冰盾"咔嚓"一声裂开,墨绿色雾气如毒蛇般窜进来。
沈郁低喝一声,指尖凝聚的冰晶骤然炸裂,在两人之间形成新的屏障。
与此同时,俞晚摸到了针包里的朱砂笔——接魂阵需要的材料还在手术台抽屉里,她得趁现在准备。
王婶的呼吸突然平稳了些。
俞晚望着她逐渐回温的掌心,又看了眼沈郁紧绷的后背。
青蚨不知何时爬到了她手腕上,铜钱身体微微发烫——这是它在给她输送灵力。
她突然想起师傅说的"南茅北马,本是同根",此刻才算真正明白:所谓同根,不是血脉里的符咒,不是传承里的典籍,是当你后背抵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时,连恐惧都能化作底气的,那点确信。
"晚晚。"沈郁的声音里带着点吃力,"魂引针。"
俞晚抓起针包。
她的手不再发抖。
手术灯在针尾的红绳上投下晃动的影,像极了师傅临终前在她手心画的那个"安"字。
她深吸一口气,将魂引针轻轻按在王婶心口——这次,她要引的不只是王婶的生魂,还有陈默被吞噬的那部分。
林医生在她身侧调整输液管,青蚨还趴在她腕上。
陈默的嘶鸣混着冰盾碎裂的声响,在耳边织成一张网。
俞晚望着沈郁银发间的冰碴,突然想起他说过"千年太长,好在现在有你"。
此刻她终于懂了,所谓逆转命运,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她指尖的魂引针泛起微光。
王婶的心跳监测仪突然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俞晚低头,看见老人的睫毛在轻轻颤动——那是魂魄即将归位的征兆。
而接魂阵的朱砂,还在手术台第三个抽屉里。
她得赶在陈默冲破冰盾前,把阵图画完。
俞晚的指尖刚触到手术台抽屉的金属把手,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陈默的嘶吼裹着腐肉气息炸在耳后,她甚至能听见沈郁冰盾最后一声脆响——那是屏障碎裂前的哀鸣。
“闭眼!”沈郁的喝声带着破音,像寒铁擦过石板。
俞晚没闭眼,她盯着他抬起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掐住呼吸机的输氧管,指腹因用力泛白,管内的气流突然呈螺旋状旋转,在两人身周凝成半透明的风墙。
这是北马“风遁”术的雏形,她在古籍里见过记载,却从未想过会在消毒水味的手术室里,由残魂寄体的沈郁施展。
陈默的腐爪拍在风墙上,溅起星点黑血。
沈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银发间的冰碴簌簌掉落——风遁需引动天地元气,可这密闭的手术室里,连灵气都稀薄得可怜。
俞晚攥着朱砂笔的手紧了紧,抽开抽屉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朱砂粉、黄符纸、剪子,一样样摆上手术台时,她的余光瞥见林医生:他正攥着血压计的袖带,喉结上下滚动,镜片后的目光在陈默和王婶之间来回扫,像只被惊动的夜枭。
“青蚨。”俞晚轻声唤。
腕间的铜钱灵立刻翻了个身,圆滚滚的身体蹭过她脉搏,带着点烫。
她将青蚨轻轻放在画好的阵眼位置——那是用朱砂点的离火位,本应镇住魂魄游移。
铜钱灵却突然震颤起来,表面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泛着暖光的纹路。
这是……古钱灵在主动献祭灵力?
俞晚指尖发颤,想起青蚨平时总爱吸她血脉里的南茅灵力,此刻却为了王婶的魂魄,甘愿消耗本源。
王婶的心电图突然跳出一串乱码。
俞晚的“触灵”能力在此时如潮水涌来:老人的生魂正从虚空中飘近,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而陈默体内那团黑紫色的尸毒,正张着无数细爪要将其扯碎。
她抓起魂引针,在王婶心口的膻中穴快速点刺七下——这是南茅“七星引魂”的最后一步。
银针入肉的瞬间,王婶的手指猛地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骨头,却带着活人该有的温度。
“成了!”俞晚低呼。
可话音未落,陈默的腐爪己穿透风墙,带起的气浪掀翻了手术台上的朱砂罐。
沈郁闷哼一声,风墙的弧度肉眼可见地缩小,他额角的冷汗顺着银发滴在地上,晕开极小的水痕。
俞晚的目光扫过输液架上的软管——那是透明的医用PVC管,此刻正随着空调风微微晃动。
她突然想起师傅说过:“凡物皆可成器,看你如何用灵。”
剪刀剪开软管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格外清晰。
俞晚蘸着符水在软管上快速画了三道“困”字咒,指尖的灵力顺着符纹窜入管身,透明的软管立刻泛起幽蓝微光。
她猫腰绕到陈默背后时,沈郁正用另一只手结印,风墙暂时稳住了陈默的攻势。
机会只有一瞬,俞晚屏住呼吸,将软管圈套上陈默后颈——那是尸毒最薄弱的“命门”,古籍里写过的。
陈默的嘶吼骤然变调。
软管刚触到皮肤,他便像被火烫到般剧烈挣扎,腐肉从后颈翻卷开来,露出白森森的颈椎骨。
俞晚被甩得撞在墙上,肋下传来钝痛,却仍死死攥着软管另一端。
沈郁的风墙突然暴涨,将陈默按在手术灯下方,幽蓝的风刃割开他身上的腐肉,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尸身——那是被幽冥道用禁术炼制的“活尸”。
“青蚨!”俞晚扯着软管大喊。
铜钱灵瞬间从阵眼窜起,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叮”地钉入陈默心口。
腐尸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黑紫色的尸毒顺着青蚨的纹路被吸出,在半空凝成一团黑雾,又被风墙绞成碎片。
陈默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原本浑浊的眼睛逐渐清明,他望着自己满是腐肉的双手,突然痛哭出声:“我……我怎么会……”
沈郁的风墙“噗”地散作气流。
他踉跄着扶住墙,白衬衫后背全被冷汗浸透,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仍扯出个极淡的笑:“下次……别拿我当法器使。”俞晚想笑,却被王婶突然攥紧的手拽回神——老人的眼皮在颤动,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扑棱,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晚……晚。”王婶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气音。
俞晚立刻俯身,听见她喉咙里发出更清晰的音节,是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别信……林医生。”
手术室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俞晚猛地抬头,正看见林医生背对着她,右手藏在白大褂口袋里,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的镜片不知何时滑到鼻尖,露出眼底闪过的暗芒——那不是对灵体的恐惧,更像……某种刻意压抑的警惕。
陈默的啜泣、沈郁的喘息、仪器的蜂鸣,在俞晚耳边突然变得模糊。
她望着林医生微颤的背影,又低头看向王婶逐渐闭合的双眼——老人的手还攥着她,温度却在一点点流失。
刚才那句“别信”,究竟是濒死的幻觉,还是……
沈郁的手指轻轻覆上她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异常的凉,却让俞晚的心跳逐渐清晰起来。
她听见自己说:“先处理王婶的情况。”声音很稳,像块压舱石。
可当她再抬头时,林医生己经转身,正拿着棉签擦拭药箱,动作从容得过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蚨不知何时爬回她腕上,铜钱表面的金光暗了下去。
俞晚摸了摸它,突然想起今早林医生说“理论上能稳定脑电波”时,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那时她以为是紧张,现在看来,更像……某种隐瞒。
王婶的监护仪恢复了规律的跳动。
俞晚给她盖上被子时,老人的手指又动了动,这次,她清楚地看见她的唇形:“别信……”
手术室外传来脚步声。
林医生立刻整理好白大褂,推了推眼镜:“我去叫护士来换药。”他转身时,口袋里掉出个小药瓶,滚到俞晚脚边。
标签上的英文她认得——是神经递质稳定剂,和之前用的那瓶一样。
可瓶身底部,却粘着半片黑色鳞粉,泛着幽光。
俞晚弯腰捡起药瓶。
沈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疲惫的冷:“那是幽冥道炼尸术用的‘腐鳞粉’。”
她的指尖骤然收紧。药瓶在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