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子时响起,惊醒了半梦半醒的苏小小。她摸黑起身时,额头撞到了上铺的床板——丫鬟的通铺三层叠架,她睡在最逼仄的底层。
"采青......"李嬷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像蒙着层纱,"王妃传你。"
苏小小一个激灵彻底清醒。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两片青黑。她匆匆挽了个最简单的丫鬟髻,连胭脂都没敢抹——前世在相府时,她最厌恶下人打扮妖娆。
穿过回廊时,夜露打湿了绣鞋。李嬷嬷手中的灯笼晃得厉害,照见路边草丛里几株诡异的白花——曼陀罗,苏小小前世在医书上见过,此花有致幻之毒。
王妃的寝殿比想象中简朴,却处处透着威仪。苏小小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膝盖生疼。从前那么多下人跪她时,她从未想过会这般痛。
"采青,"王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公子近日可好?"
鎏金护甲挑起她的下巴,苏小小被迫抬头。王妃只穿着素白中衣,发间半点珠翠也无,却比盛装时更令人心惊。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烛火下竟泛着蛇一般的竖纹。
"回王妃,公子寅时习武,辰时读书......"她声音发颤,报出一连串规整的作息。说完自己都心惊——这哪是七岁孩童?分明是个苦修的僧人。
"哦?"王妃指尖在她咽喉处流连,"他就没想玩些什么?"护甲突然收紧。
苏小小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七岁的孩童,正是疯玩的年纪,何必要苦读书!”王妃的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不可抗衡的威严。
"奴、奴婢知道了……."她伏地叩首,额头抵在冷硬的石砖上。
"很好。"王妃轻笑,“你下去休息吧”说完王妃向苏小小挥了挥手。
寅时三刻,晨露未晞。
苏小小蹑手蹑脚地推开世子寝殿的雕花门扉,却见顾林州早己端坐在窗前。晨光透过茜纱,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案几上摊开的《孙子兵法》边角卷曲,砚台里的墨汁己然干涸。
"公子起得真早。"苏小小绞了热帕子递过去,腕间露出一道新鲜的淤青——昨夜王妃传唤时留下的。
苏小小怔了怔,随即展颜一笑:"奴婢带公子去放纸鸢可好?春日的东风最是..."
"好。"
这个干脆的回答让苏小小手中的铜盆差点脱手。
午后趁世子小憩,苏小小匆匆出了王府。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她挤过卖糖人的摊贩,在百年老店"松鹤轩"购得上等宣纸、湘妃竹篾。回府时特意绕道西市,用私房钱买了包松子糖。
"公子看!"她献宝似的展开材料,袖中糖包"啪嗒"掉落。
顾林州拾起糖包,指尖着粗粝的油纸。
"画虎。"他突然说,"南山北山树冥冥..."
苏小小心头一跳。这诗讲的是猛虎食人,怎会是七岁孩童该吟的?笔尖却己自发游走,顷刻间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跃然纸上。待要收笔时,鬼使神差在虎额点了朵海棠。
"你这老虎倒是凶猛异常,只是这眉间的花倒显得有些画蛇添足。"顾林州冷笑。
"奴婢为公子绘了猛虎,那便为自己绘只春燕罢。"苏小小执笔蘸墨,在素白宣纸上勾勒出轻盈的燕尾,"愿有朝一日能如燕翱翔,自在随心。"
窗外春雨淅沥,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顾林州静立案旁,目光落在她翻飞的袖口——那里隐约可见昨夜王妃留下的掐痕。
"公子可有心愿?"苏小小将画好的春燕举起,对着窗外的光细细端详,"听闻纸鸢飞得高了,天上的神仙就能瞧见。"
顾林州垂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无。"
"那奴婢替公子写。"她提笔在燕翅旁工整写下:"愿顾林州诸事顺遂,平安喜乐。"墨迹未干,一滴雨水从窗缝溅入,将"乐"字晕开些许。
顾林州忽然伸手按住宣纸。他的指尖沾了墨,在纸上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不必写这些。"声音比往常低沉,"神仙...从不会应我的愿。"
苏小小抬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眼眸。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七岁孩童躯壳里藏着的苍老灵魂。
"会的。"她将宣纸小心折成纸鸢,"明日未时,东郊的春风最是得力。"说着从袖中取出五彩丝线,"奴婢特意选了最结实的线,定能让纸鸢飞到九重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