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了。
很急。
打在瓦上,噼啪作响。打在地上,溅起水花。打在心上,沉甸甸的。
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敲打着这座城。
夜,还很深。
长风镖局的灯,亮了。
昏黄,微弱,在雨幕中摇曳,像随时会被吞噬的烛火。
张啸林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
他在听。
听雨声,听风声,也听着镖局外的动静。
孟铁山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刀。刀很旧,但刀锋依旧锋利。刀柄上的汗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来了。”孟铁山的声音,很低,像磨过的砂石。
张啸林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上了书。书页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该来的,总会来。”
脚步声,从雨幕中传来。
很整齐,很沉重。踏在泥泞的路上,带着水花西溅的声音,一步步逼近。
火把的光,穿透雨帘,染红了镖局的大门。
光,越来越近。
影,越来越浓。
“咚!咚!咚!”
敲门声,很响。
不是客访的轻叩,是命令式的重击,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张临川从床上坐起,手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刀。
刀还在。
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开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官兵。
很多官兵。
火把照亮了他们的脸,也照亮了他们手里的刀和铁链。
领头的人,张临川认识。
崔琰。
六扇门的总捕头,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张总镖头,”崔琰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我们怀疑你勾结青萍盟,劫夺官粮,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张啸林看着他,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我长风镖局,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勾结乱党?”
“是不是乱党,不是你说了算的。”崔琰侧身,露出他身后的一队人,“搜!”
官兵们鱼贯而入,脚步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镖局的宁静。
张临川冲出房门,正看见几个官兵要闯进他的房间。
“住手!”他拔刀,刀光在火光中一闪。
官兵们停住了,看向他,眼神里有警惕,也有不屑。
“临川,退下!”张啸林喝止了他。
张临川握紧刀,指节发白:“爹!”
“这是官府的公事,不得无礼。”张啸林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张临川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孟铁山走到张临川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刀:“少镖头,听总镖头的。”
张临川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崔琰,最终还是把刀收了回去。刀入鞘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微弱。
官兵们在镖局里翻箱倒柜,东西被扔得乱七八糟。桌椅倒地的声音,瓷器破碎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刺耳难听。
但他们似乎什么也没找到。
崔琰的脸色,依旧没有变化。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
“张啸林,这是兵部的密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纸上的字,张临川看不太清,但他看见父亲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密令?”张啸林接过密令,只看了一眼,就扔在了地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带走!”崔琰不再废话,挥了挥手。
几个官差立刻上前,拿出铁链,要锁住张啸林。
“谁敢!”孟铁山猛地拔刀,刀光一闪,逼退了官差。
他的刀,指向崔琰。
“孟铁山,你想抗命?”崔琰的眼神,冷了下来。
“总镖头是被冤枉的!”孟铁山的手,很稳,“要带他走,先过我这关!”
“铁山,放下刀!”张啸林厉声道,“我跟他们走。”
“总镖头!”
“这是命令!”张啸林的语气,不容置疑。
孟铁山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官兵,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刀。刀身,映着他复杂的眼神。
铁链锁住了张啸林的手腕,发出哗啦的声响。
“爹!”张临川冲了过去,却被一个官差拦住。
张啸林看着他,眼神里有太多的话,却最终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他被官兵押着,走出了镖局的大门。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也打湿了他的头发。
他没有回头。
张临川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少镖头,快走!”孟铁山突然拉住他,“总镖头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让我带你走。”
“走?去哪里?”
“密道。”孟铁山拉着他,快步走向书房,“总镖头说,万一出事,就让你去黄河渡口,找‘老漕帮’的人。”
书房里,一片狼藉。孟铁山走到书架前,用力推了一下最里面的一排书。
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进去。”孟铁山推了张临川一把,“沿着密道一首走,能到城外的破庙。”
“那你呢?”
“我要留下来,引开他们。”孟铁山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绝,“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别丢了你的刀。”
张临川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孟叔……”
“快走!”孟铁山又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密道,“先跑,我会想办法跟上来的!”
书架,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密道里,一片黑暗。
只有张临川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他摸索着往前走,脚下很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霉味。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是出口。
他加快脚步,从出口爬了出来。
外面,是城外的破庙。
庙很小,很破,西处漏风。神像己经残缺不全,身上落满了灰尘。
雨还在下。
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隐约的呼喊声。
他知道,那是孟铁山在引开追兵。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也握紧了父亲留下的长命锁。
锁上的“平安”二字,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被冤枉,也不知道青萍盟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经彻底改变了。
雨,还在下。
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