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大,却很密。
像一张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里面。
张临川走了很久。
从破庙出来,他就一首往南走。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泥泞变成了烂泥,每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他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脸上划破的地方被雨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但他不敢停。
孟铁山的血,还在他眼前晃。
那抹红色,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孟铁山有没有被追上。
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走着走着。
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很微弱,却像黑夜里的星星,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张临川停下脚步,眯起眼睛。
是座庙。
藏在山坳里,被茂密的树林遮住了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庙不大,看起来很旧,门口的石狮子缺了一只耳朵,另一只眼睛也被打坏了,透着一股荒凉。
但那扇破门,却虚掩着。
里面有光。
张临川握紧了手里的刀。
拎了很久的刀,他的手己经开始发酸。
他犹豫了一下。
江湖险恶,父亲和孟铁山都告诉过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这种荒郊野外。
可雨太大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脚步也开始打晃。
再走下去,他可能会晕倒在路边。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
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庙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挂在神像前面。
神像也很旧,身上的金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脸上被虫蛀了几个洞,看起来有些诡异。
油灯的光很暗,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地方。
但张临川还是看到了。
神像前面,坐着一个人。
一个和尚。
穿着灰色的僧袍,戴着斗笠,斗笠的边缘压得很低,遮住了脸。
他面前放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坐着一个陶罐,里面不知道煮着什么,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听到门响,和尚没有动。
只是慢慢地抬起手,往炉子里添了一块柴。
“进来吧。”
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张临川没有动。
他握紧刀,警惕地看着那个和尚。
“外面雨大。” 和尚又说,“进来避避吧。”
张临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他把刀靠在门边,找了个离和尚不远不近的角落坐下。
庙里比外面暖和一些,但依旧很冷。
他抱紧双臂,缩成一团,看着跳动的灯火。
火苗很小,却很稳,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在跳舞。
“咳咳……”
张临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喉咙又干又疼。
和尚这时站了起来,拿起陶罐,倒了一碗东西,递过来。
“喝点吧。”
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缺口。
里面是粥,很稀,上面飘着几粒米。
但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张临川看着那碗粥,又看了看和尚。
和尚的脸依旧藏在斗笠下面,看不清表情。
“放心,没毒。” 和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张临川接过碗。
碗很烫,烫得他手指发麻。
他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粥很淡,几乎没有味道。
但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熨贴了他冰冷的五脏六腑。
他一口气把粥喝光了。
喝完之后,他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眼皮也没那么沉了。
“多谢大师。” 他把碗递回去。
和尚接过碗,放回炉子边,重新坐下。
“施主这是要去哪里?” 和尚问。
“往南。” 张临川说。
他不想说太多。
江湖路,言多必失。
和尚没有追问。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地画着什么。
“南边有河。” 和尚忽然说,“黄河。”
张临川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头,看向和尚。
“大师去过?”
“路过。” 和尚说,“黄河水浑,里面藏着很多东西。”
“藏着什么?” 张临川追问。
和尚抬起头,斗笠的边缘微微抬起,露出一点下巴,很尖,皮肤很白。
“沉船。” 和尚说,“死人。还有…… 秘密。”
张临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起了孟铁山的话。
想起了父亲的 “沉船”。
“大师知道‘鬼见愁’吗?” 他忍不住问。
和尚沉默了一下。
“知道。” 和尚说,“黄河最险的一段,漩涡比磨盘还大,进去的船,很少有能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说:“但水流最急的地方,往往藏着船。”
张临川愣住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那些消失在 “鬼见愁” 的船,其实没有沉?
而是藏在了什么地方?
他想再问,和尚却己经低下头,继续用树枝在地上画着。
画的好像是一条河,弯弯曲曲的,上面有几个漩涡。
“大师,您……”
“施主该走了。” 和尚打断了他,“雨快停了。”
张临川看向外面。
雨确实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
“多谢大师收留。” 他站起身,拿起靠在门边的刀。
和尚也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是半张纸。
己经泛黄了,边缘很毛糙,像是从什么书上撕下来的。
上面画着一个标志,像是一艘船,船帆上写着一个 “漕” 字。
“这个,或许对你有用。” 和尚说。
张临川接过那张纸,捏在手里。
“这是……”
“江湖势力考。” 和尚说,“剩下的部分,看缘分吧。”
他说完,转身走到神像后面,再也没有动静。
张临川看着神像后面的阴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推开庙门,外面的雨果然小了很多。
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天边,己经露出了一点鱼肚白。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庙。
依旧很旧,很荒凉。
那盏油灯,己经灭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握紧手里的半张纸,又摸了摸怀里的长命锁和那半块玉佩。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南赶路。
他不知道那个和尚是谁。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半张纸。
但他知道,那个和尚说的话,一定有深意。
黄河。
鬼见愁。
沉船。
秘密。
这些词,像一颗颗珠子,在他的脑海里串了起来。
他隐隐觉得,父亲的案子,青萍案的真相,或许都藏在那浑浊的黄河水底。
雨,终于停了。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远处的山林,像洗过一样,翠绿欲滴。
张临川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那座庙,己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看不真切了。
但他好像还能闻到那碗粥的香味,还能听到那个和尚沙哑的声音。
“水流最急处,往往藏着船。”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加快了脚步。
前面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