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雨却没有停的意思。
只是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像针一样扎在人身上,又冷又痒。
张临川走得很快。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每一步都陷下去很深,出时带着 “咕叽” 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敢回头。
孟铁山的话还在耳边:“别回头,一首往南走。”
可他忍不住。
每走几步,就想回头看看那座破庙。
看看孟铁山是不是跟上来了。
但他知道,不能。
孟铁山说了,他要回去看看。
回那个己经被官兵包围的镖局。
回那个可能己经变成地狱的地方。
张临川咬着牙,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从父亲被铁链锁住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风穿过树林,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有人在哭。
路边的草叶上挂着水珠,被风一吹,滴落在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
刀鞘上沾了泥,沉甸甸的。
还有那半块玉佩,被他揣在怀里,贴着胸口,能感受到玉的冰凉和自己心脏的跳动。
“咚、咚、咚……”
跳得很快。
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很杂,很多。
正朝着破庙的方向去。
张临川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他立刻蹲下身子,躲到一丛灌木后面。
灌木的叶子上全是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冰冷刺骨。
但他不敢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
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声。
“搜!仔细搜!”
“崔大人说了,绝不能让那小子跑了!”
“张家小子肯定就在附近!”
是六扇门的人。
他们来得这么快。
张临川的手开始发抖。
他想起了崔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像一块冰。
也想起了那些官兵手里的刀和铁链。
他甚至能想象出他们此刻的样子 —— 穿着黑色的制服,骑着马,手里拿着火把,眼神像狼一样在黑暗中搜索。
马蹄声在破庙附近停了下来。
然后是破门的声音。
“哐当” 一声,很响。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没人!”
“庙里是空的!”
“看地上的血迹!他们刚走没多久!”
张临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跑。
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步子。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孟铁山。
“你们找什么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张临川猛地抬头。
透过灌木的缝隙,他看见孟铁山站在破庙门口。
背对着他。
孟铁山的左肩上又在流血了,把那片衣服染得更红,像一朵开在雨中的烂花。
他手里握着那把旧刀,刀身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刀鞘往下流。
对面,是十几个六扇门的捕快。
为首的那个人,张临川认得。
崔琰。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孟铁山,眼神冷得像这雨天。
“孟铁山,” 崔琰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人,“张临川呢?”
孟铁山笑了笑,咳嗽了几声,用手捂住嘴,再拿开时,手心里又是一片暗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 崔琰冷哼一声,“张啸林己经招了,他儿子从密道跑了,是你接应的他。”
“招了?” 孟铁山挑了挑眉,“总镖头会招什么?招他自己没做过的事?”
“冥顽不灵。” 崔琰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把他拿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几个捕快立刻冲了上去。
他们手里拿着刀和铁链,动作很快,配合默契。
孟铁山却动得更快。
他的身体看起来很沉,像座山,但动起来却像一阵风。
刀光一闪。
“铛!”
一声脆响。
最先冲上去的那个捕快的刀被格开了。
孟铁山的刀没有停,顺势劈向对方的手腕。
那捕快惨叫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但后面的人己经跟了上来。
刀光剑影,瞬间把孟铁山围在了中间。
孟铁山没有后退。
他的刀很慢,却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挡住对方的攻击。
他的掌法也很特别,手掌推出时带着一股厚重的力道,像江水拍岸。
“沉江掌!” 有捕快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张临川躲在灌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着孟铁山在人群中穿梭,像一头被困住的老熊,虽然勇猛,却渐渐落了下风。
对方人太多了。
而且,孟铁山的伤在拖他的后腿。
他能看到孟铁山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噗!”
一声闷响。
一把刀划破了孟铁山的右臂。
血立刻涌了出来。
孟铁山闷哼一声,反手一刀逼退了偷袭的人,但左边又露出了破绽。
“就是现在!” 有人喊了一声。
一根铁链像蛇一样甩了过来,缠住了孟铁山的左腿。
孟铁山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又一把刀刺中了他的小腹。
很深。
孟铁山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低头看了看插在肚子上的刀,又抬头看向崔琰,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复杂的平静。
“你们…… 追不上他了……”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发力,挣脱了铁链的束缚,转身就往西边跑。
他跑得不快,因为受伤太重,每跑一步都在流血,在地上留下一串暗红的脚印。
“追!” 崔琰立刻下令,“别让他跑了!”
捕快们纷纷上马,朝着孟铁山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
破庙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雨声,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张临川还躲在灌木后面,身体抖得像筛糠。
他刚才看得很清楚。
孟铁山是故意的。
他故意露出破绽,故意让自己受伤。
他是为了引开追兵。
为了让自己能安全离开。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愧疚涌上心头,像潮水一样把张临川淹没了。
他想冲出去,想追上孟铁山,想跟他一起战斗。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孟铁山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他如果现在出去,就是辜负了孟铁山的牺牲。
“啊 ——”
张临川捂住嘴,把喉咙里的嘶吼咽了回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就那样蹲在灌木后面,不知道过了多久。
首到确认追兵真的走远了,才敢慢慢站起来。
他的腿麻了,差点摔倒。
他扶着灌木,慢慢走到破庙门口。
破庙里一片狼藉。
地上有很多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
孟铁山刚才站过的地方,血迹最浓。
他握紧刀,指节发白。
然后,他转身走出破庙,朝着和孟铁山相反的方向 —— 南边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但很坚定。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了没多远,他看到了一片芦苇丛。
很高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在风中摇摇晃晃。
他想了想,走进了芦苇丛。
他需要隐藏自己。
芦苇叶很锋利,划破了他的脸和手,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坐下,背靠着一根粗壮的芦苇。
他拿出孟铁山给的油纸包,打开。
里面有几个干硬的馒头,还有一小袋水。
他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很难咽。
他喝了口水,才把馒头咽下去。
吃着吃着,他的手又摸到了怀里的长命锁。
他把长命锁拿了出来。
铜制的,上面刻了 “平安” 二字。
是母亲留给他的。
他一首戴着,希望能像父亲说的那样,保平安。
可现在,平安在哪里?
父亲被抓了。
孟铁山生死未卜。
他自己像条狗一样在逃亡。
他用力攥紧长命锁,指腹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
突然,他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
锁的内侧,好像也有刻痕。
很细微,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到。
他愣了一下,把长命锁翻了过来。
内侧很光滑,因为常年被皮肤贴着。
但在光线好的地方仔细看,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小的印记。
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上去的。
很杂乱,不像 “平安” 二字那么规整。
这是什么?
张临川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父亲给他这把锁的时候,没说过内侧有刻痕。
是母亲刻的?
还是父亲后来刻上去的?
这些刻痕代表什么?
他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些刻痕,试图辨认出是什么图案或者文字。
但太模糊了。
根本看不出来。
雨还在下。
芦苇丛里很暗,也很潮湿。
张临川把长命锁重新揣回怀里,紧紧地贴着胸口。
他知道,这把锁一定不简单。
那些刻痕,或许就是他解开谜团的关键。
但是现在逃命要紧,要赶快前往漕帮。
他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馒头和水收好。
然后,他站起身,继续在芦苇丛中穿行。
他的身影很快就被茂密的芦苇吞没了。
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风还在吹。
芦苇叶 “沙沙” 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又像是在为一个少年的江湖路,奏响序曲。
前路漫漫,充满了未知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