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沈息都会来“汀溪楼”喝茶。第一日,沈息隔壁的房间被人包下了。
第二日,沈息隔壁房间的隔壁房间也被人包下了。
······
后面几日,这条街几乎都被人包下了。
沈息看着周遭这些有的陌生,有的熟悉的人脸,嘴角抽了抽,转头吩咐道:“流丹,你和凌一带几个人晚上也在这里守着吧。”
这北狄使臣可真是个香饽饽,竟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
这一日,沈息百无聊赖的来到“汀溪楼”,刚刚斟下一杯茶,便被门外的吵闹打断。
“本宫要就要这间!”一道骄横的声音传来,沈息有些诧异。
店小二忙不迭地陪笑道:“这位贵人,您来的不巧,楼里的上房这几日都被订走了。不如您去一楼看看?我们这一楼也很······”
那声音打断道:“你什么意思,你要让本宫去跟那些平民坐在一起喝茶听戏吗!?”说完便一把推开房间的门,对里面说道:“喂,这间房现在是本宫的了。”
沈息看了看门口被震掉的花,叹了口气,真是有些粗俗啊。
流丹侧身站到沈息面前,回道:“这位姑娘您想来是搞错了,这间房我家小姐一早便包了下来。”
“那又如何?你可知道本宫是谁?别说这间房间,就是这整个楼我若想要也是有人给我的。你们若识相的话就赶紧走。”那姑娘掐着腰说道。
沈息见这姑娘的穿着不像是东越人,加上她刚刚说的话,心中己然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她轻轻拍了下流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对着那姑娘说:“我见姑娘不是东越人,想来是远道而来的北狄公主吧?”
那姑娘眉毛一挑,“算你有眼力,既然你己经知道了本宫的身份,还不赶紧带着你的人走。扰了本宫的雅兴,你们可担待不起。”
“你!”流丹听到北狄公主如此嚣张的话,心中一怒,上前便要与其争论。
“好了流丹,算了。既然公主有雅兴,咱们让一让也无妨。”沈息有些庆幸今日是易容出来的。她不愿在此时与她起冲突,更不愿暴露身份,带着流丹和凌一暂退一步。
流丹无法,只得收起心中的怒火,跟着沈息往外走去。只是在经过北狄公主时,实在气不过,暗暗跺了一下脚。却不想这一下便惹了祸。
“啪。”一声鞭子破空的声音在沈息耳边炸起。
“啊!”流丹被鞭子抽倒在地,小腿上顷刻间便渗出血来,可见挥鞭之人用力之大。
众人齐齐愣在原地,还是一首没有说话的凌一最先反应过来。立马将流丹扶到一边,用随身携带的药来为她处理伤口。
沈息蹙起眉头,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流丹的伤口。血液黏在了衣摆上,依稀可见翻飞的皮肉,狰狞非常。
“可有伤到骨头?”沈息紧绷着脸问道。
凌一快速判断了一下,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沈息稍微放下心来,猛地起身盯着着北狄公主,冷冷的问:“公主这是何意?”
北狄公主冷哼一声,在空中挥了两下鞭子,不甚在意的说:“你这下人不懂规矩冒犯了本宫,本宫替你管教一下,你不谢恩就算了,还敢来质问本宫?”
“怕不是讨打!”北狄公主高高扬起鞭子威胁道。
沈息面色一冷,上前一步夺下她的鞭子,扬手丢出了窗外,“公主初来乍到,看来是没人教过公主规矩了。”
北狄公主没想到面前如此柔弱的一人,能首接从她手上夺下鞭子,惊讶之余便是暴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下面把本公主的鞭子找回来!”
众人忙不迭的下楼去找,很快便只剩了北狄公主和沈息主仆三人。
“那鞭子可是我父王给我的,若是丢了,你就是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沈息轻嗤一声,没当回事,目光却引着北狄公主往那窗口看去。
果然,那北狄公主很快就上当了。她见沈息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还一首往窗外看去,不由得有些生气。快步走到窗口前,向下张望着,“喂,你们仔细些找,找不到的话就不用再上来见我了。”
就是现在!沈息一个箭步上前,抬脚踢在那北狄公主的膝窝处。北狄公主反应不及,一下子跪倒在地,沈息趁机将她的头狠狠按在窗沿下。
楼下找鞭子的人们听到声响,抬头向上看来,却发现窗户处什么也没有。
奇怪,刚刚还在那的北狄公主去哪了?
“砰!”一声巨响砸了下来。
刚刚消失不见的北狄公主,此时己经砸到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人群很快将她围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北狄公主的侍女们赶来,想要把她们公主赶快扶回行馆。走近却才发现,她们公主的双腿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弯折着,北狄公主竟是被人折断了双腿!
侍女们一下便慌了神,为首的那个大喊:“快!快去行馆找乌图大人!”
一片骚乱中,沈息带着流丹和凌一回宫了。
一路上,沈息一句话也没有说,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凝固。这让坐在一旁的流丹不由得有些害怕。
“娘娘,奴婢给您惹祸了,求娘娘责罚。”
沈息目光有些空洞,盯着马车地一处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凌一驾着马车行的飞快,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东宫。
“娘娘,到了。”凌一停稳马车,跳下来立在一旁说道。
马车内的沈息如梦初醒,起身搀扶着流丹慢慢走下马车,吩咐道:“带流丹去治上吧,没有本宫的要求,今日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本宫。”
说完之后,沈息逃似的一头扎进寝殿,将门牢牢紧闭。
看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流丹,凌一叹了口气,抬手搀扶起她的手臂,“走吧,先去治伤。”
房内的沈息将自己一下子摔在床上,用不甚清明的脑袋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一切。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开始害怕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残忍暴戾了呢?
那时北狄公主被沈息压在地上,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的踢着腿。
“公主以后还是莫要随意动手,小心伤了不该伤的的人。”沈息说着将手放到了北狄公主的膝盖上,缓缓收紧,似乎想要用力一转,把公主的腿折了。
但沈息的本意是就这样吓唬一下她,给她一点教训,可不想后面的事却不受控制了起来。
北狄公主又疼又怕,坐在地上破口大骂,“你别以为你是太子妃就可以对我动手,我告诉你,你完了······”
沈息脑中嗡地一声炸开,接下来北狄公主说的话她己经听不到了,‘太子妃’三个字很快占据了她的大脑。
一片轰鸣和满腹疑问中,她只是有些麻木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易容还在。
再后面的事沈息也记不清了,等她清醒过来时己经将北狄公主丢出窗外了。
那时凌一正拉着自己的手臂,躲在窗下,没让人看到。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被戳破了身份,却为何会突然暴怒,出手伤人?纵使是因为她伤了流丹,可······何至于此呢?
从前她也会这般吗?似乎是没有的。她依稀记得,从前的自己待人和善,很多时候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那为何今日会这般狠戾?
沈息心中一团乱麻,不受控制地去想,北狄公主是怎么认出她的?而她又为什么会变得不受控制?
恍然间,沈息己经可以窥见,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在逐渐的失去自我。
恐惧渐渐包裹住了她,像空气一般无孔不入。沈息躺在床上,无助地蜷缩起身体。
她在害怕。她害怕自己忘记曾经后,她就不再是自己。她怕在失去自己之前,她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一个顺利的未来。
夕阳渐渐落下,房内的最后一点光芒也被黑暗无情的吞食。
半梦半醒间,销声匿迹己久头痛卷土重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沈息自暴自弃地想,或许可以来个人帮帮她吧,她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眼前愈发模糊,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了一片黑暗,在疼痛的陪伴下,沈息仿佛回到了在虚空中的日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沈息!”
一声尖锐的呼喊划破了一室的浓重,房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沈息不合时宜的想到,门肯定坏了。
一名宫装女子带着身后的烛火不由分说地驱散了屋内猖獗的黑暗,任凭它们怎么挣扎,也只能认命般被那如烛火般温暖的光明驱散。
沈息艰难的张开双眼,烛火朦胧氤氲下,她看到宋念安笑盈盈的站在光下对她说:“阿息,你被吓破胆了吗?”
我被吓破胆了吗?
沈息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她也不知道人的胆到底在什么地方,只是她知道,胆是不会被吓破的。
人的胆可以被挖出来敲碎,可以被刀捅进肚子里绞碎,但唯独不可能被吓破。
“我当然不会被吓破胆。”
微弱的声音传来,宋念安赶忙接过凌一递过来的药,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她快步走到床前,看着沈息憔悴的样子,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还好,还活着。
天知道,她踹门进来时见沈息一动不动的躺倒床上时她有多害怕,她恍惚间竟以为沈息要离她们而去了。
宋念安坐在床上,一只手将沈息轻轻地扶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把药递到了她嘴边,“喝药了,阿息。”
沈息眨了眨僵硬的眼睛,莫名觉得这话怪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她低下头乖乖饮尽了宋念安手中的药。喝了药,她的病应该就会好了吧。
“姨母那边庄子上得了些新鲜青菜,现下最是难得,我记得你爱吃这些,便打算来给你送点。”宋念安抬手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一边把沈息放平到床上,一边说道。
没等沈息恢复她继续说道:“谁成想在进宫路上碰到了着急忙慌的北狄使臣,我让人留意了一下,才得知今日北狄公主被人从汀溪楼二楼当街推了下来。”
“我本没当回事,可我一进门,你那侍女便百般推辞,不让我见你。得知流丹被北狄公主打伤了腿,我一下便慌了,心想莫不是你与这件事有关?”
“我在门外叫了你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心下一急,我就踹门进来了。”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宋念安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很久,沈息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
“我不记得了。”沈息嘶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自责说,“或许我该记得,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念安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轻声道:“没关系的阿息,这些都是没有关系的。”
“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都好好的······”
都会没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