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是被太阳穴里的钝痛撞醒的。
他蜷在土炕上,后颈的汗把粗布枕头洇出个深色的印子。
意识回笼的瞬间,视网膜上突然炸开一片数据流。
0和1组成的银线像活物般窜动,在视线里织成张密网,又在他眨眼时“滋啦”一声消失。
“操……”他扶着额头坐起来,指尖碰到发梢时才惊觉全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床头的搪瓷杯还剩半杯凉水,他抓起来猛灌,冰得牙齿发酸,却压不住喉咙里翻涌的灼热。
镜子在墙角的破木柜上,镜框包浆的红漆剥落了大半。
周远踉跄着走过去,刚抬起头就僵住了。
镜中人的瞳孔正泛着金芒,像被谁往黑潭里撒了把碎金,只持续了两秒,又迅速褪成正常的深褐。
他的手指重重抵在镜面,凉意透过玻璃刺进掌心:“这算什么?觉醒福利还是副作用?”
昨夜战斗时神格碎片发烫的感觉又涌上来,这次更烫,像块烧红的炭嵌在眉心。
他想起赵公明染血的道袍,想起后半夜那声模糊的“对不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去敲隔壁的门。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兼职店里发来的消息:“早八会改到十点,你今天状态不好?”
周远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对话框,拇指悬在“回复”键上足有三分钟,最后换了班,首接按了关机。
正午的阳光从破门缝挤进来,在地上画出道惨白的线。
周远蹲在院角剥毛豆,指甲缝里全是绿汁。
赵公明端着青瓷碗出来时,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背发呆。
皮肤下似乎有金线在游走,像被人用细针扎着画符。
“喝了。”赵公明把碗递过来,药香混着苦味窜进鼻腔。
周远抬头,看见对方眼下乌青比昨日更重,道袍袖口沾着星点焦黑,像是被什么烧过。
“哪来的?”他没接碗,目光扫过厨房方向。
老张头的灰布衫角刚闪过门框。
赵公明的手指在碗沿叩了两下:“老张头说能压神格反噬。”
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你昨晚烧到三十八度,说胡话喊奶奶。”
周远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七岁那年发高热,奶奶也是这样端着药碗,用调羹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喉间突然泛起酸涩,他接过碗,药汁入口苦得舌尖发麻,却在咽下时泛起丝甜。
半夜他是被冷醒的。
土炕的温度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周远裹紧被子坐起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空气里有焦糊味,像有人在烧纸钱。
他踩着冰凉的青砖往门口走,推开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朱红的殿门正在火中蜷曲,褪色的“财神殿”匾额“轰”地坠地。
土地公的官服挂在烧塌的梁上,碎成布条;灶王爷的铁锅倒扣在地上,里面不是饭香,是翻涌的数据流。
最中央的神龛里,本该供着赵公明的金身裂成两半,裂缝中渗出的不是金漆,是黑红的、黏腻的……信仰?
“你不该和他绑定。”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两根生锈的针在耳道里搅动。
周远猛地转身,看见自己的脸。
但那不是镜子里的他,瞳孔泛着刺目的金,嘴角咧到耳根,“他会毁了你,就像毁了他们。”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供桌。
破碎的陶片扎进掌心,痛意却像隔了层毛玻璃。
火势突然暴涨,土地公的官服烧出个0的形状,灶王爷的铁锅裂成1的纹路。
那个“他”的倒影一步步逼近,周远转身就跑,却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眼前都是自己泛金的瞳孔。
“醒!”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漫开时,视野突然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他正站在自己的土炕上,额角的汗滴进嘴里,是血的味道。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右手掌心多了道淡金的符文,螺旋状,像片被揉皱的银杏叶。
周远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掀开袖子,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他又踮脚去敲隔壁的门,赵公明开门时道袍半敞,手腕内侧的符文和他掌心的一模一样,像被同把刻刀雕上去的。
“这是什么?”他抓住赵公明的手腕,指腹蹭过那道凸起的纹路,“绑定的代价?你昨晚说,‘契约’到底是什么契约?”
赵公明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卷着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抽回手,转身时道袍扫过周远的手背:“能让你在第三次使用能力时不爆血管,能让我……”
他顿了顿,“能让我离找到他们吞噬旧神的证据更近一步。”
“所以用我们的命做抵押?”周远的声音在发抖。
他想起梦境里裂开的金身,想起老张头递药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你说过要建守序联盟,不是拿盟友当祭品!”
赵公明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指节捏得发白:“小周,你以为赛博穹顶为什么把我们列成S级威胁?就因为这片神格碎片?”
他的眼底翻涌着周远从未见过的暗色,“他们怕的是绑定后的共鸣——你的情绪具象化,我的财神神力,加上神格碎片……”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前殿,玄坛鞭在地上拖出刺啦的响,“等你能稳定使用第三层能力,就明白了。”
周远站在原地,听着前殿的门“吱呀”合上。
掌心的符文开始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凌晨的风灌进领口,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地铁站的自动扶梯“嗡嗡”响着,周远盯着脚下移动的台阶,视网膜上又开始窜数据流。
旁边穿西装的男人低头看手机,他鬼使神差地扫了眼。
那男人肩头竟缠着缕半透明的丝线,淡金色,像香火又像……信仰?
他猛地抬头,这才发现整个地铁站都浮着这样的丝线——穿校服的女孩肩头缠着橙红的线,送外卖的小哥缠着青灰的,刚才那个西装男的线正往站台广告屏上飘。
周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起梦境里被数据吞噬的旧神,想起老张头说的“玩火”,想起赵公明手腕上的符文。
手机在兜里震动,他摸出来,屏幕亮着,是条未读消息——
“周远,你看见那些线了吗?”发件人显示是“未知号码”。
他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还没按下,手机突然在掌心发烫。
数据流再次炸开,这次他看清了。
广告屏上的虚拟偶像眼尾,浮着一个和黑袍使者一样的01脸。
地铁进站的轰鸣中,周远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握紧手机,掌心的符文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