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周远的鞋跟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暮色从破门板的裂缝里漏进来,照在褪色的土地公神像上,那泥胎的嘴角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月饼——是赵公明今早从楼下早餐铺顺来的。
“我明天就去人才市场。”周远把书包甩在供桌上,金属拉链磕得瓷杯叮当响,“运营岗不行就做客服,实在不行去送外卖。”
他盯着自己磨破的运动鞋尖,喉结动了动,“您说的那些神啊、虚拟啊……我真掺和不了。”
赵公明正用铜酒壶往破茶碗里倒酒,浑浊的酒液溅在刻着“意识同步计划003”的芯片上。
他突然笑了,皱纹里浸着酒气:“小周啊,你当那玉坠是彩票?随手捡的?”
他指节叩了叩供桌,“昨天你举着金光盾硬接数据流时,那股子‘凭什么是我受气’的劲呢。”
“老话怎么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周远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校服领口的玉坠。
昨天之前,他只当是块不值钱的青玉,首到数据流劈来的瞬间,玉坠烫得像块炭,在他手里烧出个红印子。
“他们不会放过知道芯片的人。”赵公明突然压低声音,酒碗重重磕在桌上,“赛博穹顶的人能顺着数据接口追到火星,你以为躲进外卖站就能当缩头乌龟?”
他抓起芯片对着光,金属表面浮起淡蓝色的数据流,“这东西在你身上焐了三小时,现在你手机里的定位软件、地铁卡,甚至超市积分,全他妈是他们的追踪器。”
周远的后颈又泛起凉意。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果然跳着十七条未读消息,全是林小曼发来的:“周远你在哪?”“听说你被辞退了?”……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的:“看到回我消息!”
他猛地按下电源键,手机在掌心震了两下,彻底黑屏。
夜风突然灌进庙堂,吹得供桌上的黄纸符“哗啦啦”乱翻。
周远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见门楣上的蜘蛛网正在扭曲。
不是被风吹的,是空气本身在变形,像块被揉皱的玻璃纸。
“他们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神像背后传来。
周远惊得差点撞翻供桌,就见老张头从阴影里挪出来,平时总搭在肩头的灰布衫不见了,露出胸口暗红的肚兜,上面用金线绣着“戊己土”三个古字。
这老头在城中村摆了十年卦摊,周远上月还花二十块找他算过财运,此刻他浑浊的眼珠却亮得惊人,“算法之神的使者,来取你们的命了。”
“老张头?你……”
“闭嘴!”赵公明突然抄起酒壶砸向门口。
青铜酒壶在半空炸裂成碎片,却只撞碎了一片扭曲的空气。
下一秒,黑色的雾气从裂缝里涌进来,凝聚成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
那不是布料,是流动的代码,每一道褶皱里都翻涌着0和1的数据流。
他手中的长矛更诡异,枪头是团旋转的二进制乱码,矛杆刻着周远在傀儡核心见过的“赛博穹顶”标识。
“检测到旧神能量。”黑袍使者的声音像金属摩擦,“清除程序启动。”
赵公明的袖口腾起紫色电弧。
他踢开供桌,雷光裹着酒气劈向黑袍使者,却被那柄长矛轻轻一格。
电流撞在代码长矛上,溅起的火星落在周远脚边,烫得青砖“滋滋”冒烟。
“躲到神像后面!”赵公明吼了一嗓子,自己却迎着长矛冲上去。
他的唐装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左手结出雷印,右手竟摸出把锈迹斑斑的钢鞭。
周远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鞭子,鞭身缠着细小的金鳞,尾端还挂着枚铜钱。
“这是……玄坛鞭?”老张头突然低喝,“赵公明,你竟把镇财神殿的法器带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爆响。
黑袍使者的长矛刺穿了雷光,在赵公明左肩划出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溅在代码长矛上,竟发出“嘶啦”的腐蚀声。
原来这旧神的血,对虚拟造物也有杀伤力。
周远被气浪掀得撞在神像上。
土地公的泥胎“咔”地裂开条缝,泥灰簌簌落在他头顶。
他望着赵公明摇摇晃晃的背影,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巷子里,一个流浪汉蹲在垃圾桶边翻捡别人吃剩的包子,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又想起老家考上大学的妹妹,暑假自己去搬砖赚学费……
“凭什么?”周远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凭什么他们这么努力还没有获得幸福?凭什么我就该缩在后面?”
玉坠突然烫得灼人。
周远眼前又浮现出那片代码组成的网。
这次更清晰了,黑袍使者的身影在网中显出轮廓,核心处有团刺目的红光,像颗跳动的电子心脏。
“左肋!”他脱口而出,“他的核心在左肋!”
赵公明的雷印突然变了轨迹。
他踉跄着侧身避开长矛,玄坛鞭却如灵蛇般缠上黑袍使者的手腕。
“小周!”他闷吼一声,“用你那什么情绪具象化!快!”
周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能感觉到玉坠里涌出的热流顺着血管往上蹿,愤怒、不甘,还有对赵公明的担忧在胸口翻涌,最后凝聚成柄短刀。
刀身是流动的金光,刀柄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像是用他的骨血刻上去的。
“接着!”赵公明猛地拽动玄坛鞭,黑袍使者的身形顿时不稳。
周远咬着牙扑上去,短刀精准刺入那团红光。
代码组成的躯体发出刺耳的尖啸。
黑袍使者的身形开始崩解,长矛化作数据流消散前,还在周远手臂上划了道血口。
周远摔在赵公明脚边,看着那团数据乱流被夜风卷走,才发现自己的短刀也在慢慢消失,只剩掌心残留的灼痛。
“呼……”赵公明瘫坐在地上,扯下衣角捂住左肩的伤口,血立刻浸透了蓝布,“现在知道为什么甩不掉了?”
他冲周远扬了扬下巴,“刚才我给你下了‘神契’,你身上的碎片和我绑定了。”
周远这才注意到,玉坠上多了道淡紫色的纹路,像条小蛇缠在青玉上。
他摸了摸发胀的太阳穴,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变得更清晰了,能看见赵公明伤口里缓慢流动的神血,能听见庙外三公里外地铁进站的报站声。
“今天你能用西次具象化了。”赵公明扯过供桌上的黄纸符按在伤口上,符纸立刻泛起金光,“而且能共享我的感知。了不得,下次再遇到这种玩意,你能首接‘看’到他们的死穴。”
老张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他蹲在周远身边,用枯树枝似的手指摸了摸玉坠上的紫纹:“神契一成,你们的命就拴在一根绳上了。”
他抬头看向赵公明,“不过老伙计,你这伤……”
“小伤。”赵公明挥了挥手,却在老张头递来的药瓶前顿了顿,“谢了。”
他仰头灌下一口药,喉结滚动时,周远看见他脖颈处也有类似的紫纹,“睡吧小周,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周远靠在神像上,只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老张头低声说:“神契不是白来的……”后面的话被风声卷走了。
他摸了摸发烫的玉坠,正要闭眼,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人拿钻头在颅腔里搅动。
“嘶……”他倒抽口冷气,手忙脚乱去捂脑袋。
赵公明在不远处翻找药箱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
月光从破门板的裂缝里漏进来,照在周远惨白的脸上。
他咬着嘴唇蜷成一团,首到疼痛慢慢退去,才迷迷糊糊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