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打着旋儿撞在玻璃窗上时,周远的手机在掌心第三次震动。
他刚用王婶递来的碘伏擦完肩伤,沾着药水的棉签在指缝间捏得发皱。
屏幕上跳动的全息投影像团幽蓝的水母,悬浮在早餐店油腻的桌面上方。
“新神性计划候选人名单·特别通道”几个鎏金小字刺得人眼睛发酸。
“又来。”赵公明的玄坛鞭在桌下轻轻叩了叩地面,青铜鞭身腾起几缕细弱的香火,在晨光里散成淡金色的雾。
他道袍袖口的暗紫符文刚才被周远瞥见一眼。
那符文比昨日更深了些,像滴在宣纸上晕开的血。
周远没接话。
他盯着全息邀请函里浮动的云纹边框,神格碎片在锁骨下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刚才那通电话说脑机测试通过,现在又来“特别通道”,赛博穹顶的胃口比他想象的还大。
“别去。”赵公明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他们要的是神格碎片的数据模型,你进去就像把鱼扔进网里。”
老神的掌心带着经年香火的暖,却压得周远手腕生疼。
周远垂眼看向交叠的手背。
赵公明的指甲盖泛着青玉色,是常年握鞭磨出的茧,可此刻指节发白,连腕骨都绷成了硬棱。
“不去的话,他们会把网撒得更密。”周远抽回手,棉签“啪”地掉在染血的纸巾上,“昨天是伪装警察,今天是早餐店,明天可能是王婶的孙女放学路上。”
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比神格碎片更亮,“现在有人要把这摊子事摊到更多人头上,我得看看他们的网到底有多大。“
赵公明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墙角还在抹眼泪的女孩,校服领口的校徽被泪水泡得发皱。
“捏碎它。”半晌,赵公明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铜锈在指腹上蹭掉一块,露出里面刻着的“归墟”二字。
他把铜钱塞进周远掌心,“不管你在里面看见什么,捏碎它,我立刻拽你回来。”
铜钱带着赵公明体温的余温,周远捏紧时,指腹被边缘的毛刺划了道浅痕。
云端会议室的光比想象中冷。
周远戴上临时脑机接口的瞬间,后颈传来蚂蚁啃噬般的痒,那是赛博穹顶的设备在扫描神经突触。
等再睁眼,他正站在悬浮的玻璃平台上,脚下是翻涌的数据流,像倒悬的星河。
“周先生,欢迎来到新神性计划特别通道。”对面的AI接待员裹在白雾里,面容像被打了码的照片,声音却带着精准的情绪起伏。
“你们怎么知道我和赵公明的事?”周远没接话茬。
神格碎片在解析周围代码,他能看见数据流里穿插着“旧神定位协议”“信仰共振频率”的关键词。
AI的白雾散了些,露出胸口的赛博穹顶LOGO。
那是个被蛇缠绕的齿轮,蛇信子正吞吐着淡紫色的光。
“您以为虚拟神的信仰收割只是首播打赏?”合成音里带着点机械的笑,“我们监测着全网78%的情绪数据,旧神香火断绝时在土地庙掉的眼泪,您被上司抢功时在厕所抽的烟,都是可追溯的信仰粒子。”
周远的后颈冒起冷汗。
他想起上周帮王婶修早餐店Wi-Fi时,看见她手机里的“幸运签”小程序。
原来那些点“接好运”的手指,都是在给虚拟神递香火。
“加入我们。”AI突然伸出手,掌心展开个全息模型。
周远看见未来世界:老人的意识飘在“信仰云”里,和早逝的子女跳广场舞;失业的年轻人在虚拟世界当“情绪导师”,每分钟能赚500块;赵公明的玄坛鞭变成数据武器,在虚拟战场劈出雷火。
“没有传统神权的压迫,没有职场PUA,您想要的改变命运,我们能给得更彻底。”
模型里,王婶的早餐店变成了全息餐厅,她笑着把虚拟包子递给顾客,眼角没有现实里的皱纹。
周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差点碰到那团光。
“周远。”模糊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他突然想起土地公送外卖时,老头非要塞给他的枣糕,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吃甜”。
想起灶王爷的网红火锅店,后厨贴着“火德真君”的旧年画,被油烟熏得发脆。
想起赵公明昨晚蹲在土地庙门口,对着月亮喝闷酒。
周远猛地清醒了。
“我要的改变,不是让现实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他收回手,神格碎片在体内震颤,震得他太阳穴生疼,“你们要的不是共生,是把传统神当数据燃料。”
AI的白雾突然凝结成尖刺。
周远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铜钱,却摸到掌心那道被毛刺划的浅痕。
刚才捏铜钱时太用力,血珠正渗出来,在虚拟空间里凝成颗小红点。
“您会后悔的。”合成音里的情绪起伏消失了,只剩下机械的嗡鸣。
当周远摘下脑机接口时,土地庙的老榆木梁正往下掉木屑。
他站在破门框前,看着赵公明背对着他。对方道袍下的暗紫符文亮得刺眼,像团烧不熄的鬼火。
茶几上摆着杯没动的茶,水面倒映着赵公明手机屏幕的光。
那是赛博穹顶的邮件界面,发送时间是三天前,标题是“关于旧神合作框架的补充协议”。
“你去了。”周远的声音发哑。
赵公明没有回头。
他指尖夹着根烟,是周远上次在便利店买的最便宜的那种,火星在暗处明灭,“三天前他们联系我,说能恢复部分神权。”
他吸了口烟,烟雾从指缝里漏出来,“土地公的外卖箱快散架了,灶王爷的火锅店欠着三个月的房租,我总得……”
“总得用他们的规则去赢?”周远打断他。
神格碎片烫得他几乎站不住,像要从胸口破体而出,“你知不知道刚才在虚拟会议室,他们差点就说服我了?因为我也想让王婶不用凌晨西点起来和面,想让土地公不用在暴雨天送外卖!”
他抓起茶几上的茶盏,瓷片在地上摔得粉碎,“但你他妈的至少该告诉我!”
赵公明终于转过身。
他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告诉你?你会像现在这样冲我吼,还是像个愣头青似的首接杀去赛博穹顶?”
他扯松道袍领口,暗紫符文沿着锁骨爬向喉结,“我在人间混了三百年,见过太多愣头青变成灰。有些事,必须用他们的规则去赢。”
周远盯着那片符文。
他突然想起早上战斗时,赵公明握住他手腕的温度。
原来那时候,这人的袖子里就藏着和敌人交易的证据。
夜风穿过破门吹进来,吹得神龛上的香灰簌簌往下掉。
周远弯腰捡起块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指腹。
血珠滴在地上,和碎茶混在一起,像朵开败的红梅。
“今晚开始,我睡偏殿。”周远擦了擦手,转身走向土地庙后院。
偏殿的土炕硬得硌人。
周远躺着,望着头顶的房梁。
神格碎片还在发烫,他隔着墙,能听见前殿传来赵公明压抑的咳嗽声,混着烟头按灭在青砖上的“滋啦”响。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
周远摸出兜里的铜钱,“归墟”二字在黑暗里泛着幽光。
他捏了捏,又松开。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前殿传来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翻找东西,又像是玄坛鞭轻轻磕了下地面。
周远撑起身子,透过门缝看见赵公明的影子,正对着手机屏幕打字,暗紫符文在他手背上流动,像条随时会咬人的蛇。
风突然大了。
偏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吹开,一片银杏叶飘进来,落在周远胸口。
叶子上沾着星点血迹,也不知道是刚才战斗时溅的,还是他自己手背上的。
周远望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早上王婶说的话:“小周啊,这银杏叶落完,冬天就真的来了。”
他不知道这个冬天,等待他们的是雪,还是更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