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的瞬间,杨霁感觉自己最后一点支撑也消失了。
他蜷缩在冰冷粗糙的墙角,身体因为寒冷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眼泪己经流干了,只剩下眼眶的酸涩和脸颊紧绷的泪痕。拖拽着他的意识不断下坠,坠向一片混沌、麻木的黑暗。
耳鸣声依旧尖锐,但似乎也变得遥远了一些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滑落在脚边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持续不断的嗡鸣震动!
那震动透过冰冷的地面传导上来,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杨霁麻木的神经
他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姐姐
他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的手指在湿冷的地面上摸索着,慌乱地抓起那不断震动、发出刺眼光芒的手机。
屏幕上跳跃的备注——“姐”
他慌乱地按下接听键,姐姐那带着哭腔、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完全变调的声音,就穿透了冰冷的夜风扎进他的耳膜:
“小霁?你在哪儿?说话!告诉姐姐你在哪儿?别吓我!!”
那声音里的恐慌和绝望,如此真实,如此汹涌,瞬间冲垮了杨霁用麻木筑起的最后一道堤坝。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姐……”他艰难地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后……后操场……东边……墙角……”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等着,别动!一步也别动,姐马上到,马上!”电话那头传来汽车鸣笛声,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
杨霁握着手机,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上。
姐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荡,炸得他头晕目眩。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夜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教学楼模糊的灯光,像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鬼火。
终于,两道雪亮的车灯猛地撕裂了操场的沉沉黑暗,轮胎碾过落叶和湿滑的地面
一辆白色的轿车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姿态,猛地停在了离他不远处
车门被大力推开,杨霖几乎是跌撞着冲了出来。
她甚至来不及关上车门,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了一下也毫不在意。
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阴影里、那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
“小霁——!”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划破夜空。
杨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带着一阵寒风,猛地扑跪在杨霁面前
她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蜷缩成一团、冰冷颤抖的弟弟死死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勒得杨霁几乎喘不过气。
姐姐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脖颈和头发上,瞬间濡湿了一片。
“吓死我了……小霁……你吓死姐姐了……”杨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滚烫的泪水不断滚落,“你怎么能……怎么能……你让姐姐怎么办……”
杨霁僵硬地被她抱着,脸深深埋在姐姐带着馨香和泪水湿意的肩窝里。
那熟悉的、属于家人的温暖气息,那紧紧包裹着他的、带着颤抖的力道,那滚烫的、落在他皮肤上的泪水……
这一切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用麻木和绝望构筑的外壳。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一首被强行压抑的、积攒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孤独和痛苦,如同被打开的闸门,轰然决堤!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牙关,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绝望的哀鸣。
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在姐姐的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姐姐肩头的衣料。
他伸出手,死死地回抱住姐姐,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揉碎,融入这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的怀抱里。
“姐……姐……”他语无伦次地呜咽着,破碎的声音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撑不住了……姐……”
“我知道!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杨霖泣不成声,她更紧地抱住弟弟,一只手用力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弟弟冰冷僵硬的脊背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弟弟苍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空洞和绝望,心像被生生撕裂。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血淋淋的现实。
她捧住杨霁冰凉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盈满泪水的眼睛,声音近乎哀求:
“小霁,你不要恨姐姐好不好……姐姐之前太笨了……是姐姐没做好……姐姐真的真的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得厉害,
“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姐姐带你去,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好不好?答应姐姐好不好啊?”
“医生”两个字穿透了杨霁被巨大悲伤淹没的意识。
去看医生?承认自己“病了”?那个他一首在回避、在恐惧的、被标签化的可能?
但此刻,在姐姐滚烫的泪水、绝望的哀求和无边无际的温暖怀抱里,那点抗拒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太累了,累到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哪怕只是暂时停止坠落的地方。
他望着姐姐那双盛满泪水、写满痛苦、恐惧和无条件爱意的眼睛,眼神空洞而疲惫
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如同最终解脱般的决定:
“姐……”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叹息,“我想休学了……我……什么都学不进去了……”
“休学”两个字,像两片沉重的羽毛,轻轻落下。
杨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掠过更深的痛楚,但随即被一种近乎悲壮的情绪取代。
她用力点头,泪水更加汹涌:“好!休学,我们休学!姐姐带你回家,我们先把身体养好!什么都不要想,有姐姐在、姐姐在…”
就在这绝望深渊边缘、姐弟俩相拥而泣、寻求最后一丝微光和解脱的时刻——
距离他们几步之遥,学校门卫室那扇虚掩着的、透出昏黄灯光的旧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一个高挑的身影僵硬地立在门内投下的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雕塑。
沈鸿手里拿着一个刚从门卫处取来的、小小的快递包裹。
他那张惯常冷漠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空白的震惊,瞳孔因为极度惊愕而微微放大。
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墙角相拥哭泣的姐弟身上。
杨霁那破碎绝望的呜咽——“我撑不住了……”、“什么都学不进去了……”
杨霖那撕心裂肺的哀求——“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姐姐不能失去你!”;还有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休学”……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的子弹,精准地、狠狠地射穿了他自以为早己冰封死寂的心湖
包裹从他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啪”地一声闷响,重重地砸落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