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天刚蒙蒙亮,三人便离开了青崖关。谢云澜换上一身猎户装扮,腰间的佩剑藏在柴捆中。姜沉璧和沈砚则扮作兄妹,背着药篓,假装是进山采药的。
"鬼哭峡在东北方向,约莫半日路程。"谢云澜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脉,"那里是两不管地带,常有土匪出没。"
山路越来越窄,到最后只剩一条羊肠小道。积雪未化,马蹄不时打滑。沈砚走在最前面,忽然抬手示意停下:"有动静。"
前方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姜沉璧手按剑柄,却见一只野兔窜了出来。
"虚惊一场。"沈砚松了口气。
谢云澜却眯起眼:"不对。"他弯腰捡起块石头,猛地掷向树丛——
"哎哟!"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树上栽下来,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脸上涂着泥巴,手里还握着把弹弓。
"小鬼,跟我一路了。"谢云澜拎起男孩的后领,"谁派你来的?"
男孩挣扎着:"放开我!我是山神爷爷的徒弟!"
"山神爷爷?"姜沉璧挑眉。
男孩突然吹了声口哨,西周顿时响起更多窸窣声。眨眼间,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从树后、石缝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将三人团团围住。
"把值钱的交出来!"领头的男孩恶狠狠地说,"不然山神爷爷发怒,把你们喂狼!"
沈砚噗嗤笑了:"好厉害的山神爷爷。"
谢云澜却从怀中掏出块干粮:"带我们去见你们'山神爷爷',这个就给你。"
男孩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干粮塞进嘴里:"跟我来!"
孩子们像猴子一样灵巧地在山路上跳跃。三人跟着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洞口挂着兽骨和干草编成的帘子,里面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爷爷!有肥羊!"男孩喊道。
"滚进来!"沙哑的声音回应。
掀开帘子,洞内昏暗潮湿。一个独臂老人坐在火堆旁,正用剩下的那只手翻烤着什么。见到谢云澜,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
"玄甲军的小子?"
谢云澜抱拳:"断指老周的朋友。"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有意思!谢家的崽子来找老子帮忙?"他伸出残缺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牌子呢?"
谢云澜递上铁牌。老人着鬼脸图案,独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老周还活着?"
"活着。"谢云澜在火堆旁坐下,"我们要过鬼哭峡。"
老人笑容一僵:"找死?"
"非过不可。"
火堆噼啪作响。老人挨个打量三人,目光在姜沉璧颈间的绞痕上停留片刻:"沈家的人?"
姜沉璧心头一跳:"您认识我?"
"沈将军的女儿,眉眼像得很。"老人往火里扔了块木头,"三年前那场屠杀,老夫有所耳闻。"
沈砚急切地问:"您知道是谁下的令吗?"
"北梁皇室,还能有谁?"老人冷笑,"不过..."他压低声音,"听说当时有南魏的人通风报信。"
姜沉璧和谢云澜对视一眼。果然有内奸!
"老丈,"谢云澜取出那盏破灯,"您见过这个吗?"
老人瞥了一眼,突然抄起烧火棍将灯打飞:"晦气东西!"
灯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姜沉璧急忙去捡,却被老人喝住:"别碰!那玩意儿吸人精气!"
"您知道这是什么?"姜沉璧缩回手。
"锁魂灯,北梁国师的把戏。"老人啐了一口,"用这灯控制将死之人,做成活死人傀儡。"
姜沉璧想起那些被控制的南魏官员,胃里一阵翻腾。难怪萧景桓要带着主灯...
"鬼哭峡里也有这种灯?"沈砚问。
老人沉默片刻:"有,但不只是灯。"他往火堆里撒了把粉末,火焰顿时变成诡异的绿色,"那地方...闹鬼。"
原来鬼哭峡曾是古战场,地下埋着万人尸骨。北梁建国后,国师在峡口摆了盏锁魂灯,说是镇魂,实则是为了炼制阴兵。
"三年前灯被人偷了一盏,峡谷就开始闹鬼。"老人盯着跳动的绿火,"进去的人,要么失踪,要么疯着出来。"
姜沉璧心头一震。三年前,正是沈家被灭门的时候!
"偷灯的人..."
"是个女人。"老人回忆道,"蒙着面,但右手缺了根小指。"
姜沉璧呼吸一滞——她母亲沈夫人,右手正是缺了小指!是母亲偷了第五盏灯?
"老丈,"谢云澜沉声道,"我们一定要过峡。"
老人叹了口气:"天亮再走。"他指了指洞内铺着的兽皮,"睡会儿吧,小鬼们会守夜。"
姜沉璧躺在兽皮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母亲为何要冒险偷灯?那盏灯现在在哪?
天刚亮,老人就带着他们出发了。穿过一片密林,前方豁然开朗——两座陡峭的山崖夹着一条狭窄的裂缝,阴风呼啸,隐约传来呜咽声,宛如鬼哭。
"就是这儿。"老人停下脚步,"记住三点:第一,别碰任何发亮的东西;第二,听到有人叫你别回头;第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沉璧,"见到熟人,别信。"
谢云澜递上一袋银子,老人却摇头:"留着买棺材吧。"说完转身就走。
峡谷入口仅容一人通过。谢云澜打头,姜沉璧居中,沈砚断后。一进峡谷,温度骤降,呼出的白气瞬间结霜。
"这地方..."沈砚搓着手臂,"真邪门。"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两侧石壁上布满抓痕,有些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姜沉璧的颈间绞痕突然刺痛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阿姐?"沈砚担忧地问,"你脸色很差。"
姜沉璧摇摇头,强忍疼痛继续前行。转过一道弯,前方出现个小小的石台,台上摆着盏破碎的铜灯——和萧景琰那盏一模一样!
"第五盏灯?"沈砚快步上前。
"别碰!"谢云澜厉声喝止,却晚了一步。
沈砚的手指刚碰到灯座,整个峡谷突然剧烈震动!石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阴风变成了凄厉的尖啸。
"后退!"谢云澜一把拽回沈砚。
石台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个人影。姜沉璧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个白衣女子,身形瘦削,右手缺了根小指。
"娘...?"
女子抬头,露出姜沉璧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却苍白得不似活人:"微儿...你来了..."
沈砚惊呼出声:"母亲!"
姜沉璧刚要上前,谢云澜的剑却横在她身前:"别过去!那不是你娘!"
女子哀伤地看着他们:"微儿,砚儿...娘好想你们..."她伸出残缺的右手,"来,跟娘走..."
姜沉璧的眼泪夺眶而出。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是母亲,但那声音、那面容...
"是幻象!"谢云澜在她耳边低喝,"想想老人说的话!"
姜沉璧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再定睛看去,哪有什么白衣女子?石台后只有一团翻滚的黑雾!
"走!"谢云澜推着两人往前冲。
黑雾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试图抓住他们。沈砚左劈右砍,短刀划过那些手臂,却像砍在空气中一样。
"没用!"他气喘吁吁地喊,"砍不到!"
姜沉璧突然想起老人说的"别碰发亮的东西"。她看向那盏破灯,灯座上的北梁徽记正泛着微光...
"灯是关键!"她掏出怀中那盏破灯,狠狠砸向石台——
"砰!"
两盏灯相撞,碎片西溅。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些苍白的手臂瞬间缩回。整个峡谷地动山摇,碎石如雨落下。
"跑!"谢云澜一手拽一个,拼命往前冲。
身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三人没命地狂奔,终于在前方看到一线天光——
"到了!"
冲出峡谷的瞬间,刺目的阳光让姜沉璧一时睁不开眼。等她适应光线,眼前的景象让她呆立当场:
一片开阔的山谷中,矗立着座小小的石屋。屋前站着个白发妇人,正背对着他们晾晒草药。听到动静,妇人缓缓转身,右手缺了根小指。
"这次...是真的吗?"沈砚声音发颤。
妇人手中的药筐砰然落地:"微儿...砚儿..."
那眼神,那语气...姜沉璧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进妇人怀里:"娘!"
沈夫人紧紧搂住一双儿女,泪如雨下。谢云澜警惕地环顾西周,手中剑仍未归鞘。
"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姜沉璧哽咽着问。
沈夫人抚摸着女儿颈间的绞痕:"为了这个。"她拉着两人进屋,"三年前我偷走鬼哭峡的灯,就是为了压制你身上的绞痕。"
石屋内简陋但整洁,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地图。沈夫人从床下拖出个铁箱,打开后,里面赫然是盏完好的铜灯!
"第五盏灯..."姜沉璧屏住呼吸。
"不止是灯。"沈夫人轻抚灯座,"这里面藏着北梁最大的秘密。"
谢云澜突然单膝跪地:"沈夫人,谢某冒昧来访。"
沈夫人打量着他:"谢家的孩子?你长得像你娘。"她叹了口气,"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来帮忙的。"
她从灯座底部取出个小小的铜管,倒出一卷绢布。绢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官职和地点。
"这是..."
"北梁在南魏的全部暗桩名单。"沈夫人冷笑,"包括那个通风报信的内奸。"
姜沉璧急切地展开绢布,目光扫过那些名字,突然停在某个地方——南魏兵部尚书,赵怀安!
"是他!"沈砚咬牙切齿,"当年就是他诬陷父亲通敌!"
谢云澜眼中寒光一闪:"赵怀安是萧景桓的人?"
"不。"沈夫人摇头,"他是萧景琰的人。"
姜沉聿如遭雷击。所以萧景琰早就布局要除掉沈家?那他与萧景桓的争斗...
"都是演戏。"沈夫人冷笑,"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为的就是让南魏放松警惕。"
谢云澜一拳砸在桌上:"好一招瞒天过海!"
沈夫人将铜灯交给姜沉璧:"现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沉璧握紧灯座,目光坚定:"毁掉所有锁魂灯,揭穿赵怀安的真面目。"
"还有呢?"沈夫人问。
沈砚拔出短刀:"报仇雪恨!"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谢云澜闪到窗边:"北梁追兵,至少三十骑。"
沈夫人从容地取出个包袱:"从后山走,半日可到边境。"她挨个拥抱儿女,"娘等你们凯旋。"
姜沉璧红了眼眶:"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娘还有事要做。"沈夫人笑了笑,从墙上取下一把长弓,"总得有人断后。"
谢云澜深深鞠躬:"夫人保重。"
三人从后门离开时,北梁骑兵己经包围了石屋。沈夫人站在门口,长弓在手,宛如一尊战神。
"萧家的走狗!"她厉声喝道,"三年前的账,该清算了!"
第一支箭离弦而出,正中领头骑兵的咽喉。姜沉璧强忍回头的冲动,跟着谢云澜钻进密林。
身后,箭啸声、喊杀声、马嘶声混作一团,最终归于寂静。姜沉璧咬破嘴唇,将眼泪和鲜血一起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