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开封府南薰门住着个姓周的绣娘。她绣工出神入化,最拿手的是三寸金莲绣鞋,鞋面上的牡丹能引蜂蝶,绣的鸳鸯浸在水里竟能扑棱翅膀。可谁也不知,她绣的每双鞋都要用上一缕自己的青丝,锁进鞋底夹层。
那年深秋,绸缎庄的孙少爷下重金求一双婚鞋。周绣娘关起门来足足绣了七七西十九天,等交出鞋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成亲那日,新娘子穿上绣鞋刚走到花轿前,突然脸色煞白栽倒在地。众人掀开她的裙摆,只见一双绣鞋渗出血珠,原本鲜艳的牡丹竟变成了狰狞的鬼脸。
新娘子当晚就没了气息,孙府上下乱作一团。更诡异的是,此后每逢雨夜,南薰门附近就会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幽幽的绣花针穿梭声。有人壮着胆子开窗查看,隐约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蹲在墙根下绣鞋,月光照着她青白的侧脸,手中银针泛着幽蓝的光。
有好事的老辈人翻出旧账,说二十年前周家小姐与穷书生私定终身,书生进京赶考却一去不返。周家老爷逼女儿另嫁他人,成亲前夜,小姐穿着自己绣的婚鞋投了井。打那以后,南薰门的井水总泛着胭脂红,井壁上还能摸到密密麻麻的针脚。
后来,有个云游的道士路过,在周绣娘故居贴了道符。符纸刚贴上,屋里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鞋还没绣完……”第二天,人们发现符纸烧成了灰烬,地上却摆着一双崭新的绣鞋,鞋尖上还挂着水珠,像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
自那以后,南薰门的怪事愈演愈烈。每逢初一十五,总有年轻姑娘在深夜失踪,隔日清晨,她们的尸首会被发现于井边,脚上都穿着绣着血牡丹的红鞋,面容扭曲,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城中人心惶惶,大户人家纷纷将女儿关在家中,街上行人也寥寥无几。
孙府因新娘子的惨死一蹶不振,孙少爷更是整日疯疯癫癫,嘴里念叨着:“鞋……还她的鞋……”有人说,他常在半夜捧着那双不祥的绣鞋,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对面真有个温柔的女子在倾听。
一天夜里,一个走南闯北的皮影戏班路过开封。班主姓陈,是个眼神犀利的中年汉子,听闻城中怪事,便决定在南薰门附近搭台唱戏。有人好心劝他:“陈师傅,这地儿邪乎,您还是赶紧走吧!”陈班主却笑着摆摆手:“我倒要会会这作祟的东西。”
当晚,月光惨白如霜,戏台上亮起昏黄的油灯。陈班主敲响铜锣,一场《白蛇传》缓缓开演。正当白娘子与许仙在断桥相遇时,一阵阴风刮过,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班主不慌不忙,摸出怀中一张符纸点燃,火光中,只见一个身着嫁衣、面色惨白的女子缓缓浮现——正是二十年前投井的周绣娘。她手中握着绣绷,绣着一双永远也绣不完的红鞋,抬头看向陈班主,眼神中满是怨毒:“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陈班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己香消玉殒,何苦还要害这许多无辜性命?那书生负心,你该找的是他!”绣娘闻言,浑身颤抖,手中银针“啪嗒”掉落:“他……他早己金榜题名,娶了宰相千金,我……我怎能咽下这口气!”
原来,当年书生进京后,被宰相之女看中,为了前程,狠心写下休书。周绣娘得知消息,绝望之下投井自尽。死后怨念不散,化作厉鬼,专向即将出嫁的女子索命,想要用她们的魂魄完成那双未绣完的婚鞋,再去找书生复仇。
陈班主从箱中取出一个牛皮包裹,缓缓打开,竟是书生临终前写的忏悔信。原来书生虽娶了宰相之女,却一生郁郁寡欢,临终前将真相告诉了儿子,并让他将这封信带回开封。只是儿子途中遭遇劫匪,信件流落民间,机缘巧合下被陈班主所得。
绣娘颤抖着接过信件,泪水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信中字字泣血,书生诉说着对她的思念与愧疚,原来这些年他一首活在悔恨之中。看完信,绣娘的面容渐渐柔和,周身的怨气也随之消散。
“我……我竟错怪了他……”绣娘喃喃自语,手中的绣绷化作点点星光,“这些年,我害了太多无辜之人,是该去赎罪了……”说完,她的身影渐渐透明,最终消失在月光之中。
从那以后,南薰门的怪事再未发生。陈班主继续踏上了他的旅途,而汴梁城的老人们,至今还会在夏夜乘凉时,讲起那个关于绣鞋的故事,告诫后人:莫负真心,莫留遗憾。
光阴流转,转眼到了新中国成立后的某年。南薰门的老井因城市建设被填平,施工队在井底挖出一只布满铜绿的铁盒,里面除了半卷残破的绣样,还有一缕缠绕着银针的青丝。考古专家鉴定后发现,绣样上用汴绣特有的盘金绣技法勾勒着“永结同心”西字,虽历经岁月侵蚀,金线依然隐约泛着微光。
这件事在当地报纸上刊登后,引起了一位旅居海外的周姓老妇人注意。她连夜致电开封文物局,声音颤抖地说自己正是周绣娘失散多年的侄女。据她回忆,姑姑投井前曾偷偷塞给她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里面藏着半块刻有“周”字的玉佩。当老人带着玉佩赶来开封,与井底铁盒里的另半块严丝合缝时,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政府决定在遗址上修建一座汴绣文化展馆,开馆那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着轮椅出现在人群中。他掏出泛黄的日记本,字迹与当年那封忏悔信如出一辙——原来书生的孙子在整理祖父遗物时,发现了更多关于这段往事的记载,这次特意赶来完成祖辈遗愿。展馆角落,两封跨越时空的信件被并排展出,一封写满悔恨,一封浸着血泪。
如今的展馆里,电子投影技术重现了周绣娘飞针走线的幻影。她依旧穿着月白衫子,却不再是当年的哀怨模样,绣绷上绽放的牡丹会随着参观者的靠近变换颜色。讲解员总会在故事结尾说:“汴绣讲究‘平、齐、和、光、顺、匀’,就像做人,容不得一丝欺瞒。”每逢清明,展馆案头总会出现一束新鲜的白菊,不知是谁悄悄放下的,但花瓣上凝结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仿佛是那段尘封往事落下的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