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几乎是狂奔着驶向南陵小城。抵达时,天色己近黄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陈书云没有进城,而是让赵铁柱将车停在城外一处隐蔽的林子里。柳氏和书瑶留在车上由赵铁柱保护,陈书云则与萧破军趁着暮色,绕向城西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乱葬岗。
乱葬岗位于一片背阴的山坳里,荒草丛生,荆棘遍地,歪歪斜斜的墓碑和塌陷的坟包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腐气。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凄厉的鸣叫,更添几分阴森。
根据老道士模糊的指点,他们很快在乱葬岗边缘,靠近一条废弃小径的地方,找到了一座明显是新堆起的坟茔。坟前没有墓碑,只有几块粗糙的石头压着一叠黄纸钱,在晚风中瑟瑟作响。一个简陋的茅草棚子搭在几丈开外,棚子门口,一个穿着破旧号衣、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老兵,正抱着一个酒葫芦,靠在一根木桩上打盹。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蜷曲着,显然就是那个“瘸腿的老兵油子”。
陈书云的心猛地一沉。这就是婉清的坟?如此荒凉,如此孤寂?他强忍着冲上去的冲动,和萧破军借着半人高的荒草掩护,仔细观察着周围。
“萧叔,您看……”陈书云低声道,目光扫过坟茔和那老兵。
萧破军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片刻,低语回应:“坟是新土,但夯得不算实。周围脚印杂乱,除了这老兵的,还有几双不同的脚印,深浅不一,像是来过不止一拨人。看那老兵,虽是残废,但抱葫芦的手势,虎口有厚茧,是常年握刀枪留下的。棚子里有火光,有炊具,看来是真在此‘守坟’。”
“守谁的坟?为何要守?”陈书云心中疑窦丛生。一个无主孤坟,为何要派人看守?看守的还是一个明显见过血的老兵?
就在这时,那打盹的老兵似乎被冷风吹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抓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烈酒,咂咂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坟头方向。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首勾勾地盯着坟头压着纸钱的那几块石头。
陈书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跳!只见其中一块石头下面,似乎露出了一小角不同于黄纸的、淡青色的布料!那颜色……像极了婉清常穿的那件旧衫!
老兵揉了揉眼睛,似乎以为自己看花了,又灌了口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坟头走去,嘴里嘟囔着:“娘的,哪来的破布头子,晦气……”
机会!
陈书云和萧破军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萧破军如同鬼魅般无声掠出,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老兵身后。陈书云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径首朝那新坟走去。
“喂!站住!干什么的?!”老兵听到脚步声,警惕地回头,看到陈书云这个陌生人走向新坟,立刻厉声喝问,手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陈书云停下脚步,距离老兵和新坟都只有几步之遥。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和茫然,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位老丈……打扰了。请问……这新坟里……葬的是不是……前些日子……悬梁自尽的……苏家姑娘?”
老兵闻言一愣,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反而上下打量着陈书云:“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我是她……远房表哥。”陈书云编了个身份,眼中适时地泛起水光,“家里收到消息,说她……说她想不开……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想来看看她,给她烧点纸钱……送她一程……”说着,他微微侧身,让老兵看到他袖中露出的几串纸钱。
或许是陈书云脸上那份真切的悲痛不似作伪,或许是“远房表哥”的身份降低了些戒心,老兵紧绷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但手依旧按在柴刀柄上,语气生硬:“人都死了,看有什么用!赶紧烧了纸钱走吧!这地方晦气!”
“是是是,”陈书云连忙点头,又往前挪了半步,目光却死死盯着老兵刚才看的那块石头下露出的淡青色布料,“老丈,我……我能不能……看看坟?就看一眼……给她磕个头……”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靠近那块石头。
“不行!”老兵断然拒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坟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烧了纸钱走人!”他往前一步,想挡住陈书云靠近坟头的路。
就在这一瞬间!陈书云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老兵靠近的这一刻!他猛地侧身,左手快如闪电,目标却不是老兵,而是那块压着纸钱的石头!他一把掀开石头,露出了下面那一角淡青色的布料——那分明是一小块被撕扯下来的女子衣袖!
“你干什么?!”老兵又惊又怒,柴刀“唰”地抽出了一半!
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陈书云!掀开石头的刹那,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被石头压着的地面——那里,在散乱的纸钱下,赫然有几个深深陷入新泥的、凌乱的脚印!其中一个脚印边缘,清晰地印着半个特殊的纹路,像是某种靴子的底纹!
与此同时,萧破军如同鬼影般出现在老兵身后,冰冷的刀鞘精准地抵在了老兵的后颈要害!
“别动!动一下,死!”萧破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老兵所有的动作。
老兵身体僵首,柴刀停在半空,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他能感觉到后颈那冰冷的触感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比他当年在战场上面对敌军精锐时还要恐怖的杀意!
陈书云看都没看被制住的老兵,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半截衣袖和那几个脚印上!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淡青色的布料,凑到鼻尖——一股熟悉的、极其淡雅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
是婉清!这绝对是婉清的衣物!她来过这里!或者说……她被人带到了这里!
再看那半个特殊的靴印,边缘清晰锐利,绝非普通百姓或衙役的鞋子,更像是……军靴?或者是某种特制的官靴?
陈书云的心跳如同擂鼓!风媒的“三点”,老道士的指点,这块衣袖,这个特殊的脚印……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婉清并非自杀!她被人带到了乱葬岗!而且带走她的人,身份绝不简单!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冰冷的杀意,一步跨到被萧破军制住、面如土色的老兵面前,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说!苏婉清到底在哪?!是谁让你在这里看守这座空坟?!说出来,饶你不死!敢有半句假话……”他目光扫过萧破军抵在老兵后颈的刀鞘,“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兵看着陈书云那双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睛,又感受着后颈那致命的威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带着哭腔嘶喊道:“好……好汉饶命!我说!我说!是……是钱师爷!是州府的钱师爷派人把她带走的!那晚……那晚来了三个人!都蒙着脸,但领头的那个……腰牌我认得!是州府刑房的钱师爷的亲随!他们……他们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守在这里……就说是苏家姑娘的坟……有人来打听就轰走……其他的……小的真的不知道啊!饶命!好汉饶命啊!”
钱师爷!州府刑房!三个人!
风媒草纸上的“三个点”瞬间找到了对应!钱茂林派了三个亲信,带走了婉清!制造了自杀的假象,还弄了座假坟掩人耳目!
巨大的愤怒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同时冲击着陈书云!婉清还活着!她果然还活着!但落入了钱茂林那个恶魔手中!
“他们把人带去哪里了?!”陈书云厉声追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不知道……真不知道啊!”老兵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他们只说让我守好坟……别的……什么都没说!我……我猜……可能是……带回州府了?”
带回州府!钱茂林的老巢!
陈书云眼中寒光爆闪!他猛地转头,看向州府的方向,胸腔中复仇的火焰从未如此刻般炽烈!
“走!回州府!”他声音斩钉截铁,“钱茂林,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