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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失去了刻度。阴冷的空气凝固在小院里，沉重得如同铅块。围观邻居的低语、叹息，赵婶带着哭腔的劝慰，都成了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刘明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早己失去知觉。他的视线死死锁在地上那具小小的、冰冷的黑色躯体上，泪水无声地奔流，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砸出深色的印记。
墨雪。他的墨雪。他十块钱买来的希望，母亲灰暗世界里的微光，这个家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的核心……此刻像一块被丢弃的破抹布，僵硬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嘴角凝固的暗红血渍，爪尖挣扎留下的泥土和血痕，还有那双曾经清澈灵动、此刻却空洞凝固着巨大痛苦的琥珀色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反复搅动。
“明子……明子……”赵婶的声音带着哽咽，试图将他拉起来，“地上凉……先……先把孩子抱起来吧……”
抱起来？
刘明猛地一颤。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伸向墨雪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指尖触碰到那曾经温暖柔软、此刻却冰冷粗糙的皮毛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怕！他怕这冰冷的触感会彻底击碎他最后一丝幻想！他怕一旦将它抱起来，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呜……”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将头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的恸哭让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没有痛苦的壳里。
就在这时，一首如同石雕般僵立、被赵婶半扶半抱着的张秀兰，突然动了。
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流淌，在她深陷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刘明蜷缩的背影，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墨雪冰冷的尸体上。
然后，她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猛地挣脱了赵婶的搀扶！
“墨雪——！”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如同濒死的哀鸣，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向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力量，带倒了旁边一个空着的破瓦盆！
“砰！”瓦盆碎裂的刺耳声响！
张秀兰重重地扑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和手肘撞得生疼也浑然不觉！她伸出枯枝般颤抖的双手，一把将墨雪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死死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墨雪……墨雪……”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语无伦次的温柔和巨大的恐慌，“不怕……不怕……妈在……妈抱着你……暖和……暖和了就不冷了……不疼了……”
她将脸深深埋进墨雪冰冷、沾满污秽的皮毛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那失去光泽的黑色绒毛。她枯瘦的手臂如同铁箍，死死地环抱着那具小小的尸体，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徒劳地想要焐热它。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颠三倒西地重复着“不怕”、“暖和”、“妈抱着”……仿佛怀里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只是睡着了的、需要她安抚的孩子。
“秀兰！秀兰！你醒醒！墨雪……墨雪它没了！它走了！”赵婶哭着扑上来，试图掰开张秀兰死死抱着猫尸的手臂，“放手！你放手啊！它都硬了！你抱着也没用了！”
“滚开！”张秀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凶光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她像护崽的母狼，用身体死死护住怀里的墨雪，枯瘦的手肘狠狠撞开赵婶伸过来的手！声音尖利得如同厉鬼：“谁敢动我的墨雪！谁敢！它是我的！它是冷的！它要我抱着！它要我抱着才暖和！滚开！都滚开！”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赵婶被她撞得一个趔趄。王奶奶和李大爷也赶紧上前帮忙，三个老人竟一时无法将她与猫尸分开！
“妈！妈！”刘明被母亲的疯狂惊醒，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从后面死死抱住母亲剧烈颤抖的身体，“妈！你看看我！我是明子！墨雪……墨雪它死了！它回不来了！妈你放手！放手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死？谁死了？”张秀兰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刘明，脸上是一种茫然而又极度凶狠的表情，“我的墨雪没死！它只是冷了！它睡着了！它要我抱着！它最喜欢我抱着它了！你胡说！你们都想害它！都想把它从我身边抢走！”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在刘明的怀里疯狂地挣扎、撕打、哭嚎！枯瘦的手指抓挠着刘明的手臂和脸颊，留下道道血痕！
“它没死！它没死！放开我！我要抱着我的墨雪！它冷了！它疼啊……”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在小院里回荡，混合着寒风呜咽，令人毛骨悚然。
混乱中，张秀兰死死抱在怀里的墨雪尸体，因为剧烈的挣扎和撕扯，被甩脱了出来！小小的、冰冷的黑色身体“噗”地一声，重新落回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墨雪！”张秀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猛地推开所有人，再次不顾一切地扑向地上的尸体，如同扑向自己仅存的生命之火！
然而，这一次，她的动作却在扑到一半时，诡异地僵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墨雪尸体旁边，那片被脏水浸透的泥地里——散落着几粒鲜艳得刺眼的紫红色蜡丸碎块，和那张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却依旧清晰印着红色骷髅头和“剧毒”字样的包装纸！
高效氯鼠酮。
无特效解毒剂。
3小时内死亡。
那几个冰冷的词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穿了张秀兰所有的疯狂和执念！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包装纸，盯着那个狞笑的红色骷髅头！枯槁的脸上，所有的表情——疯狂、执拗、凶狠、茫然——都在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极致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和死寂！
她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就瘫在墨雪冰冷的尸体旁边。她不再哭喊，不再挣扎，甚至不再流泪。只是睁着那双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的眼睛，死死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破碎音节：
“毒……药……没人……告诉我……没人……告诉……墨雪……它……不知道……它不知道啊……”
声音低哑，轻若蚊蚋，却带着一种比刚才歇斯底里的哭喊更令人心碎的、彻底崩塌的绝望。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伸向近在咫尺的墨雪冰冷的小爪子，指尖在距离那沾满泥泞和血痕的雪白绒毛毫厘之处，剧烈地颤抖着，却终究……没有勇气再触碰一下。
仿佛那曾经带来无限温暖和慰藉的触感，此刻己变成了灼烧灵魂的业火。
寒风卷起地上那张印着红骷髅的毒饵包装纸，打着旋儿，轻轻拂过张秀兰灰败的脸颊，又飘远。她毫无反应，只是瘫在那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空洞的眼睛里，倒映着灰暗的天空，和天空下，那具小小的、再也不会回应她的黑色尸体。
她的心湖，在经历了三年艰难的解冻后，终于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冰锥彻底洞穿，再次冻结成一片坚硬、死寂、再也无法融化的万载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