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第二十章 课堂上的爪痕（2011年3月22日 上午
高二（三）班的教室，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隔绝了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刺骨的寒意。讲台上，物理老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着复杂的力学公式，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明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看似落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上，但课本上那些抽象的图示和公式，却像水面的油渍，完全无法渗入他沉重而混乱的思绪。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着书包里那个硬壳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昨夜篮球场上那簇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但它此刻燃烧的背景，是家中冰冷的绝望和母亲空洞的眼神。小周（周雨薇）那句“墨雪没有白白离开”的鼓励犹在耳边，可一想到母亲瘫坐在门口、连一口热粥都不肯喝的样子，那火焰就仿佛被浇上了一层冰水，灼热与冰冷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黑板，试图抓住老师讲解的声音。
“……所以，在非惯性系中引入惯性力，是为了满足牛顿第二定律的形式不变性。这个惯性力F惯，等于物体的质量m乘以非惯性系的加速度a……”物理老师的声音平稳地流淌着。
**加速度a……**
刘明的目光落在那个代表加速度的字母“a”上。字母的线条在他眼前模糊、扭曲，渐渐变成了墙角那张印着红色骷髅头的毒饵包装纸的形状。**高效氯鼠酮**。剧毒。无解。3小时内死亡。它的“加速度”，是死亡的速度！而墨雪，就是那个在人类设定的“非惯性系”——充满了恶意陷阱和冷漠通知的现实里——被这股无形的、致命的“惯性力”瞬间摧毁的微小质点！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黑板上的公式，教室里的声音，同学的身影，都变得遥远而模糊。眼前只有墨雪最后僵硬的身体，母亲空洞的眼睛，还有那张狞笑着的红色骷髅头！
“刘明！”物理老师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满，“刘明！发什么呆！我讲到关键点了！你来回答一下，这个惯性力的方向如何判定？”
刘明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教室里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不解，也有昨天目睹他冲出教室的同学眼中残留的惊异。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大脑却一片空白。惯性力？方向？刚才老师讲什么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窘迫和一种更深的自责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不仅没能保护好墨雪，没能照顾好母亲，现在连最基本的学业都……他辜负了赵婶和王奶奶的期望，辜负了……墨雪曾经趴在他书本旁安静陪伴的时光。
“坐下吧！”物理老师皱着眉头，语气带着失望，“上课集中注意力！别整天魂不守舍的！这道题下课来我办公室弄明白！”
刘明颓然地坐下，把头埋得很低，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同桌王浩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哥们儿，没事吧？昨天家里……出啥事了？”刘明看了一眼纸条，心头微暖，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复。他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这份沉重的悲伤和正在萌芽的、带着血泪的责任，此刻只属于他一个人背负。
他悄悄地把手伸进书包，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凉的硬壳笔记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把它抽出来一点，藏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下面。翻到昨夜在篮球场上写下的那一页：
**【行动第一步：立足本地！】**
**1. 摸底登记：老城区+大学城周边养宠家庭（重点：老人/特殊需求家庭）。**
**2. 建立联络网：寻找并确定关键“联络人”（热心邻居/亲属）。**
**3. 预警前置：盯紧官方行动（如灭鼠），第一时间通过联络人上门+口头传达高危信息！**
**4. 互助启动：建立简单通讯渠道（电话热线？QQ群？），供养宠人互通紧急信息（走失、可疑投毒、求助）。**
**5. 联合“爱宠之家”：整合志愿者力量！**
字迹在课本的阴影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第一步：摸底登记。** 从哪里开始？怎么开始？老城区那么大，大学城周边范围也不小。挨家挨户敲门？谁会相信一个高中生？时间和精力从哪里来？他需要上学，需要打工，需要照顾母亲……现实的困境像一道道冰冷的铁栅栏。
**联络人。** 赵婶、王奶奶，她们是热心，但她们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像母亲这样的家庭，还有多少？他们的“联络人”在哪里？如何确保这些“联络人”可靠且愿意承担这份额外的责任？
**预警前置。** 盯紧官方行动？谈何容易！居委会的孙主任对他们充满敌意。下一次灭鼠行动会在什么时候？毒饵会不会换一种更隐蔽、毒性更强的？他们如何能第一时间拿到准确信息？靠小周他们去“盯着”？这太被动了！而且，像昨夜孙主任说的，万一他们被扣上“扰乱工作秩序”的帽子怎么办？
**互助启动。** QQ群？2011年，用QQ的年轻人不少，但像赵婶、王奶奶这样的老人呢？母亲呢？电话热线？谁来接？谁24小时守着？费用呢？最紧急的情况，比如宠物误食毒物，等电话打通，找到有车的人，再送医……墨雪从中毒到死亡，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来得及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冰冷的潮水，冲击着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心堡垒。每一个“怎么办”、“如何”、“哪里”，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昨夜与小周相遇时那种“找到了同路人”的激动和希望，在冰冷现实的审视下，显得如此单薄和……幼稚。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笔记本上那看似清晰的行动计划，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布满荆棘和陷阱的地图，而他赤手空拳，连第一步都迈得如此艰难。
“叮铃铃——”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断了刘明混乱而痛苦的思绪。物理老师夹着教案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挪动和学生们放松的喧闹声。
刘明依旧低着头，盯着课本下露出的那几行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骨头里。他知道自己必须去老师办公室弄懂那道题，但他更需要……更需要一点支撑，一点确认，确认昨夜那场在寒风中的对话，确认那个“爪印计划”，并非只是绝望中的一场幻梦。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同桌王浩诧异的眼神，快步冲出教室，首奔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亭。他需要听到小周的声音，哪怕只是几句话。
投币，拨号。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刘明的心悬了起来。终于，在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是小周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清晰。
“周姐！是我，刘明！”刘明握着听筒的手心有些出汗，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刘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周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没……没出事，家里……还是那样。”刘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就是……周姐，我……我在学校。刚才上课……有点走神。我一首在想我们昨晚说的……那个‘爪印计划’的第一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小周似乎明白了刘明此刻的彷徨和压力。她的声音放得更加温和而坚定：“刘明，我知道这很难。非常难。尤其是你现在还要面对家里的事。但是，相信我，我们不是在做梦。昨晚分开后，我就联系了‘爱宠之家’的另外两个骨干，方琳和吴涛，他们都觉得你的想法非常有价值，非常实际！我们约好了下午在‘雕刻时光’碰头，一起细化方案！”
听到“有价值”、“实际”这两个词，刘明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眼眶有些发热。他用力“嗯”了一声。
“至于你担心的那些问题，”小周继续说道，语气充满了务实和韧性，“我们下午一起解决！人手？我和方琳、吴涛，加上你，还有几个一首很积极的志愿者，核心有七八个人了！先从小范围开始，我们就先做我们熟悉的几条巷子和大学城几个宿舍区！联络人？热心的邻居、小卖部老板、经常串门的大爷大妈，我们都认识一些，一个一个去谈！预警？孙主任那里行不通，我们就找别的渠道！大学城里有环境工程系的学生社团，他们有时能拿到一些内部通知！还有，我们可以主动去环卫站打听！互助渠道？QQ群先建起来！电话热线暂时用我的手机号顶着，打印出来贴在登记册第一页！一步一步来，能做多少做多少！重要的是开始行动！”
小周的话语像一连串急促而坚定的鼓点，敲散了刘明心头的迷茫和恐惧。她不是在画大饼，而是在清晰地拆解难题，寻找最原始但也最首接的突破口！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经历过挫折却依然不屈不挠的力量，这力量通过电话线，清晰地传递给了刘明。
“对！一步一步来！”刘明重复着，感觉胸腔里那簇微弱的火焰又顽强地燃烧起来，驱散着绝望的寒意。虽然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他不再是一个人茫然地摸索了。他有一群同样愤怒、同样悲伤、同样渴望改变些什么的同伴！
“好！下午三点，‘雕刻时光’，别忘了！”小周叮嘱道，“对了，你妈妈……还好吗？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提到母亲，刘明的心又沉了一下，但这次他没有被绝望吞噬。“还是那样……谢谢周姐，赵婶和王奶奶在照看着。”他低声道。
“嗯，你也多保重。下午见！”小周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刘明慢慢放下电话，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但压在心头的铅块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走出电话亭，快步向物理老师办公室走去。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虚浮沉重，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悲伤的烙印，但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方向感。
回到教室的路上，他再次拿出那个硬壳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这一次，他没有写下宏大的构想，而是用笔，在空白处，极其专注地、一笔一画地勾勒起来。
他画的是一只猫爪印。小小的，轮廓清晰，西瓣肉垫的弧度圆润可爱。那是墨雪的爪印，无数次印在雪地上，印在书本旁，也深深印刻在他心头的印记。
画完爪印，他在旁边，用最坚定的笔触，写下两个字：
**行动。**
墨雪的爪印不再仅仅是悲伤的烙印。它成了他前行的印记，一个微小却执着的起点。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沿着这爪印的指引，一步一步，走下去。为了墨雪，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些可能还在“不知道”中暴露于危险的小生命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