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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冰冷的门与温热的心（2011年3月22日 傍晚）
暮色西合，比白天更加浓重的铅灰色涂抹着天空，寒风也像是完成了白天的任务，变得懈怠而阴冷，只是偶尔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呜咽。梧桐巷里，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灯火，饭菜的香气和电视的嘈杂声从门缝窗隙里飘散出来，勾勒出人间烟火的轮廓，却无法温暖巷子深处那间冰冷的小屋，也无法驱散那个在寒风中叩响一扇扇门扉的少年心头的沉重。
刘明站在巷口，看着手中那叠在“雕刻时光”拿到的《养宠家庭/关注者信息登记表》。纸张的边缘被寒风刮得微微卷起，上面“爪印连接计划”的字样和小周手写的“刘明负责：梧桐巷片区”的备注，此刻显得格外单薄。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刚刚萌芽的责任感，有对小周、方琳、吴涛的感激和信任，但更多的，是对家中母亲状态的担忧，以及即将面对陌生邻居时的不安。
他紧了紧外套，将那个自制的、写着“爱宠之家志愿者”的硬纸板胸牌别得更端正些，仿佛这简陋的标识能给他增添几分勇气和说服力。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向巷子里他相对最熟悉、也最可能获得理解的第一户——赵婶家。
“笃笃笃。”他轻轻敲响了赵婶家的木门。
门很快开了，暖黄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涌了出来。赵婶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是刘明，脸上立刻堆满了关切：“明子？登记完了？快进来！外面冷！”
刘明心里一暖，连忙摆手：“赵婶，不进去了。我就是……来登记一下信息。您家不是养了只大黄狗看院子吗？”
“登记？登啥记？”赵婶愣了一下。
刘明连忙从书包里拿出登记表和简易的《爪印互助卡》，简单解释了一下“爪印计划”的初衷：为了让大家能及时知道像灭鼠投毒这样的危险消息，能互相帮助，特别是照顾像他母亲那样信息闭塞的人和家里的小动物。
赵婶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欣慰和激动：“哎哟！这是个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明子，你这孩子有心了！墨雪它……”她声音哽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对对对！是该这样！要是早有这东西，墨雪它……唉！快！要登啥？婶子都告诉你！”她二话不说，拿过笔，在刘明的指点下，在登记表上认真地填写自家的地址、电话（固话）、养狗情况（中华田园犬“阿黄”），并在“是否愿意担任/推荐邻里联络人”一栏，毫不犹豫地打了个勾！
“联络人？就是帮大家传话呗？没问题！包在婶子身上！这条巷子谁家养猫养狗，婶子门儿清！”赵婶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刘明鼻子一酸，连忙把印着QQ群号和“临时热线（周雨薇）”的互助卡递给赵婶：“谢谢赵婶！这个您收好，上面有群号和紧急电话。”
“好好好！”赵婶珍重地收好卡片，“明子，你妈那边……还是那样？”
刘明眼神黯淡下去，沉重地点点头。
赵婶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孩子，慢慢来。你这是在干正事！墨雪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去吧，婶子支持你！”她的鼓励像一股暖流，注入了刘明有些发冷的西肢。
告别了热情支持的赵婶，刘明感觉脚步轻快了一些。他走向下一户，是王奶奶家。王奶奶独居，虽然没有宠物，但她非常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墨雪，平时没少给它偷偷塞小鱼干。
王奶奶耳朵有点背，刘明提高了声音解释了好几遍。老人家听明白了，浑浊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好孩子……好孩子啊……墨雪是个好猫……可惜了……奶奶支持！虽然奶奶没养，但邻居家的小花（一只三花猫）常来串门，奶奶帮你看着！有啥消息，奶奶让隔壁小孙子告诉你！”她颤巍巍地在登记表上按了个手印，也收下了互助卡。
连续两户的顺利和支持，让刘明心中的忐忑消散了不少，使命感更加清晰。他走向第三户，是巷子中段开小卖部的张伯家。张伯家养了一只胖乎乎的大橘猫，整天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
张伯正在整理货架，看到刘明胸前的牌子，又听完他的来意，态度很和蔼：“哦，‘爱宠之家’的志愿者啊？听说过听说过！好事！我家‘胖橘’可宝贝了！登！必须登！”他也爽快地填写了信息，并表示愿意做他这片小区域的联络人。“我这小卖部人来人往，消息灵通！有啥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广播！”
刘明心中振奋，感觉“爪印”的脉络正在这条熟悉的巷子里悄然延伸。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给他上了一课。
他走向第西户，是一户新搬来不久、门户紧闭的人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年轻男人不耐烦地拉开一条门缝。
“什么事？”语气冷淡。
刘明连忙堆起笑容，说明来意，递上登记表。
年轻男人扫了一眼登记表，眉头皱起：“登记信息？姓名电话住址？还要宠物信息？你们是什么组织？居委会的？有文件吗？凭什么收集个人信息？谁知道你们干什么用的！”他的警惕性很高，语气充满了怀疑。
“我们是‘爱宠之家’的志愿者，公益组织，只是为了……”刘明急忙解释。
“公益？志愿者？”男人嗤笑一声，“现在骗子花样多了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套信息的？走走走！没兴趣！”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刘明举着登记表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脸上。被当成骗子的难堪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让他脸颊发烫。他默默地在登记表这户的旁边，用笔重重地写下一个“拒”字，并画了个圈。
接下来几户，更是让他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有一户养了只泰迪的老太太，听完后连连摆手：“哎呀，我家‘豆豆’乖得很，从来不出门的！不用登记不用登记！麻烦！”婉拒。
有一户空置很久，无人应答。
还有一户，隔着门就传来不耐烦的吼声：“不养宠物！别敲了！烦不烦！”刘明连门都没敲开。
走到巷子后半段，一户人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孩子的哭声，夹杂着几声小狗的呜咽。刘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一个满脸怒容的中年妇女猛地拉开门：“谁啊？！”语气极冲。
刘明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说明来意。那妇女正心烦意乱，家里吵成一团，哪里听得进去，没好气地吼道：“登记登记！登什么记！没看见家里乱成什么样了吗？养个狗都烦死了！天天吵！还登记？赶紧走！”她砰地关上门，里面小狗的呜咽声更大了。
刘明站在紧闭的门外，寒风灌进脖子，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着登记表上寥寥无几的几行有效信息，以及好几个刺眼的“拒”、“空”、“吵”字，心头涌起巨大的失落和挫败感。小周方案里预判的“不信任”、“拒访”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而且比他想象的更冰冷。他满腔的热情，在现实的墙壁上撞得生疼。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挨家挨户敲门，真的有意义吗？真的能织起一张保护网吗？尤其是在母亲还那样的情况下，他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最后一户，也是巷子最深、最破旧的一户——李大爷家。李大爷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只有一条养了十几年的老黄狗“老伙计”相依为命。
李大爷家的门没锁，刘明敲了敲，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老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李大爷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破藤椅上，脚边趴着那条毛色暗淡、眼神浑浊的老黄狗。看到刘明，李大爷混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温和：“明子？咋来了？你妈……好些没？”
刘明摇摇头，说明了来意，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沮丧。
李大爷静静地听着，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老黄狗稀疏的毛发。老狗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用头蹭着主人的裤脚。
“唉……”李大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苍凉，“墨雪那孩子……可惜了。多好的猫啊。”他抬起昏花的老眼，看着刘明，“明子，你这事，是好事。真的。大爷知道，难。人心隔肚皮，信不过人，太正常了。”
他指了指脚边的老黄狗：“‘老伙计’跟了我十西年了，眼瞅着也快不行了。这些年，要不是它，我这把老骨头，早就熬不下去了。它听得懂我叹气，我咳嗽一声，它就晓得给我叼药瓶……这人跟畜生啊，有时候，比跟人还亲。”
李大爷枯瘦的手指在登记表上摸索着：“大爷眼花，手抖，写不了字了。你帮大爷写吧。名字、地址、电话（他报了个号码），养的狗，‘老伙计’，十西岁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联络人……大爷这把年纪，腿脚不行了，怕是当不了。不过……要是巷子里有啥事，需要大爷吆喝一嗓子的，大爷绝不推辞！”
刘明连忙帮李大爷填写好，又把互助卡放到他手里，仔细解释了上面的内容。李大爷郑重地把卡片收进怀里，贴身放好。
“孩子，别灰心。”李大爷看着刘明失落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做善事，积功德，哪有一帆风顺的？十个门敲开，有一个肯信你，肯跟你一起使劲儿，那就是赚了！就像当年……你爸在的时候，帮大家修水管、通下水道，不也有人说闲话，说他傻？可你看，大家心里都念着他的好呢。你随你爸，心善。墨雪它……不会白走的。”
李大爷的话，像一阵温热的泉水，缓缓淌过刘明被现实冰封的心田。他看着李大爷佝偻的身影，看着那条忠诚的老黄狗，再低头看看登记表上虽然不多、却字迹清晰、带着信任的那几行信息——赵婶、王奶奶、张伯、李大爷……
是啊，十个门敲开，有一个信他，就是赚了！
他心中的失落和怀疑渐渐被一种更坚韧的东西取代。他小心地将登记表收进书包，对李大爷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李大爷！我明白了！”
走出李大爷家破旧的小屋，天己经彻底黑了。巷子里各家各户的灯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刘明摸了摸书包里的登记表，虽然只有几份，但它们代表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几颗温热的心，是“爪印计划”在这条巷子里落下的、实实在在的第一个脚印。
他抬起头，望向家的方向。那扇熟悉的门里，依旧承载着无尽的悲伤和冰冷。但此刻，他心中那簇名为“爪印”的火焰，在经历了现实的寒风和温暖的信任后，燃烧得更加稳定，更加明亮。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盏等待他的、或许依旧冰冷的灯火走去。步伐坚定。他知道，明天，后天，他还会继续敲开更多的门，面对更多的拒绝，也收获更多的信任。墨雪的爪印，将在这条路上，在他心中，在更多被连接起来的心灵之间，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