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蘅的冷笑如同淬毒的冰凌,“不过是裹了金箔的催命符!前朝那些血淋淋的教训还少吗?多少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柱国大将,被一纸温情脉脉的诏书召回京城,最终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身死族灭,抄家灭门?!历史,从来都在重演!只是换了个更体面的名目罢了!”
“啪嗒!”
一声脆响!那串承受了巨大压力的紫檀佛珠,串线应声而断!
圆润的珠子如同失去了束缚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跳跃、滚动,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声响,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搅乱、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心绪!
沈素蘅猛地站起身!素白的裙裾带起一阵风,拂动了佛龛前袅袅的香烟。
她脸上再无半分佛前的悲悯,只剩下属于政治家的决绝与属于姑母的焦灼。
她快步绕过巨大的佛龛,来到后方一处极其隐蔽、与繁复木雕融为一体的暗格前。指尖在几个特定的位置快速而精准地按下,只听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暗格无声滑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非金非铁、通体玄黑、雕刻着古朴玄鸟纹样的小巧令牌,以及一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空白密笺。
“青鸾!”沈素蘅沉声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戈铁马般的威仪与不容置疑的急迫。
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突然凝聚,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那是一名女子,面容平凡无奇,丢入人群便再难寻见,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隼。
正是她最隐秘、最忠诚的暗卫首领——青鸾。“太后。”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身影,毫无波澜。
沈素蘅提笔蘸墨,笔尖在砚台上重重一顿,饱吸浓墨。
她在密笺上飞快地书写,娟秀的字迹此刻却力透纸背,带着千钧的凝重与分秒必争的急迫:
瑄儿亲启:
旨意己下,召尔回京,封太师,赐丹书铁券,九锡加身。
名虽荣宠,实则危殆!
京都非善地,归途多豺狼!
务必谨慎言行,沿途严防死守,亲卫不可离身!
抵京后,万事三思,切莫轻信!宫门深似海,一步一杀机!
姑母盼平安!
她将密笺仔细卷好,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封缄,不留任何痕迹。然后将密信与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一同塞入青鸾手中。
“你亲自去!”沈素蘅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动用‘影卫’甲字三号通路!避开所有官驿、驿站、水陆要冲!绕过任何可能被‘耳目’盯上的地方!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信秘密、安全地送到瑄儿手上!记住,是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中!途中若有变故,即刻毁信!”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青鸾,“告诉他:旨意己下,速归,慎行!步步为营!京都……己是龙潭虎穴!”
“遵命!”青鸾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将密信与令牌贴身藏好,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便己融入佛堂重重的帷幕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素蘅独自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方才强压下的惊怒与忧虑如同潮水般反噬。她望着满地狼藉滚动的紫檀佛珠,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她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再次举至额前。然而,此刻她心中默念的,己非祈求佛祖庇佑的经文,而是对千里之外胞弟沈瑄平安归来的无尽焦灼祈愿,是对那深宫之中、龙椅之上,那个由她亲手扶植、如今却可能成为沈家掘墓人的“儿子”——新帝司马琰——升腾而起的、深入骨髓的忌惮,以及一丝冰冷的、属于政治动物的决绝杀意。
殿外,初夏的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满庭院,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佛堂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然而,这温暖明媚的光,却丝毫穿透不了佛堂深处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浓重阴霾。那檀香的烟气,此刻也仿佛凝固了,化作无声的硝烟。
一场围绕着沈家兄弟归京、裹挟着权力倾轧与骨肉猜忌的致命风暴,己在京都看似平静的天空下,悄然汇聚成形,雷声隐隐。
宫门甬道。
退朝的钟声余韵尚在朱红宫墙间回荡,身着亲王蟒袍的宁王司马琮正欲登上自己的车辇,眉宇间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今日朝堂上,皇帝对镇南王沈瑄那份“体恤”得近乎刻意的恩旨,让他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他这位“好皇弟”的手腕,是越来越不容小觑了。
“宁王殿下留步!”
一个低沉而带着某种刻意压制的平稳声音自身后传来。
司马琮脚步一顿,有些不耐地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监察院制式黑底红边劲装、腰佩长刀的侍卫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无半分谄媚:“卑职奉魏翊魏大人之命,特来恭请宁王殿下移步一叙。魏大人正在前方御花园的‘静心亭’等候。”
魏翊?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入司马琮的脑海,激起了深埋多年的、混杂着复杂情绪的涟漪。
他英挺的眉头立刻锁紧,眼神锐利地扫过那名侍卫,仿佛要穿透这层传话的躯壳,看到背后那个人的影子。
他与魏翊……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笔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