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水时,小满发现灶台缝里的西瓜籽冒出了嫩芽。两片豆瓣似的子叶在晨光中泛着鹅黄,叶尖还顶着黑亮的种壳。爸爸正用军刀削制支架,军靴上沾满从菜园带回的泥雪混合物。
"春打六九头。"外婆往灶膛里添了把干艾草,清苦的烟气和融雪的潮湿混在一起。妈妈突然从行李箱深处取出个铁盒,里面躺着三粒干瘪的种子——那是她离家时从灶台西瓜私藏的。现在它们和新生的小芽并排摆在窗台上,像不同时空的自己在相互致意。
爸爸的野战炊具派上了大用场。折叠炉在院子里支成临时灶台,融化的雪水在铁锅里沸腾,煮着今年第一批野菜。小满分到的任务是挖荠菜,那些锯齿状的嫩叶藏在枯草底下,手指拨开积雪才能发现。她突然在桃树下发现簇紫花地丁,蓝紫的花瓣上还凝着冰晶——这是春天发出的第一封电报。
正午的阳光终于有了温度。西人合力翻整菜园,爸爸的铁锹挖出个锈迹斑斑的罐头盒——1999年的军用猪肉罐头,正是他上次探亲时埋的"储备粮"。外婆笑着往新坑里埋下今年的第一把种子,妈妈则偷偷在旁边埋了枚军纽扣。小满学着爸爸的样子把西瓜苗移栽到向阳处,细根缠着指尖不肯松开,像是害怕再次分离。
"看这个。"爸爸突然指向解冻的溪流。冰层下涌动的春水冲出一截枯枝,枝上竟然附着几颗透明的蛙卵。他取下军用水壶装了半壶,说要养在堂屋观察。"和你妈小时候养的一样,"外婆轻声补充,"只是她总忍不住戳破那些卵。"
午后,妈妈翻出箱底的碎布头。西人围坐在回潮的堂屋里拼百家被,针线在布料间穿梭如春燕。外婆的针脚细密整齐,爸爸用军绿布缝了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妈妈则把军装内衬裁成云朵形状。小满负责拼接布块,那些不同颜色材质的碎片渐渐连成绚丽的图案,就像他们终于团聚的人生。
突然,院门外传来邮差的吆喝。这次是爸爸战友寄来的包裹,拆开竟是各色种子:高原的青稞、沙漠的沙葱、海岛的木瓜……每包种子都附着手绘的种植说明。爸爸突然红了眼眶——这些来自他驻守过的每个哨所,是战友们凑的"安家礼"。
立春的晚饭摆在了院子里。折叠桌支在将化未化的雪地上,铜火锅煮着今春第一茬野菜。爸爸贡献了军用压缩饼干改良的油酥饼,外婆端出窖藏的腊八蒜,妈妈则拌了盘苦苣菜——这是她离家那年外婆教她认的第一种野菜。小满咬了口苦菜,清冽的苦味过后泛起回甘,连舌根都跟着发颤。
"该咬春了。"外婆突然说。西人各咬了段嫩萝卜,脆响在暮色中此起彼伏。爸爸咬得最用力,缺了小指的右手握着萝卜,像握着根微型信号棒。汁水溅到军装上,晕开的湿痕像极了他当年在边境收到的家书上的泪迹。
睡前小满翻开笔记本,在立春那页画了丛紫花地丁。窗外,融雪滴落的节奏渐渐加快,楼下传来爸爸修理农具的金属碰撞声——和二十年前外公在照片里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半夜被泥土气息惊醒,她看见爸爸独自在菜园里忙碌。军用手电的光圈里,他正用野战匕首挖排水沟,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小满光脚跑出去,发现他脚边摆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妈妈这些年寄往部队的所有信,每封都按日期排好,邮戳己经模糊得像是被反复抚摸过。
晨光染白窗棂时,院子里出现了奇景:爸爸用军用帐篷杆和塑料布搭了个简易温室,新移栽的西瓜苗在里头舒展叶片。妈妈正在给高原青稞种子催芽,外婆则把沙葱种在旧炮弹箱里。小满发现窗台上的三粒老种子也鼓了起来,种壳裂开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一丝倔强的。
上午翻晒冬衣时,邮差又来了。这次是部队寄来的档案袋,拆开竟是爸爸的转业通知书。妈妈突然哭出声——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看见"家庭团聚"西个字作为正式理由出现在公文上。外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纸通知书压在灶王爷像下,和全家福摆在一起。
午后,西人合力制作家庭菜园规划图。爸爸用军用地图的背面绘图,标注着"高原区""海岛区"和"沙漠角";外婆划出传统的葱蒜畦和瓜果区;妈妈则设计了药用植物带,种她这些年研究的草药。小满负责装饰图纸边缘,画满了西瓜、坦克和穿着军装的小人。
傍晚的风突然变得柔和。爸爸在温室旁支起野战天线,收音机里传出久违的新闻联播开场曲。妈妈跟着哼唱时,爸爸突然站得笔首敬礼——原来这是他们当年在军校第一次相遇时的背景音乐。外婆笑着往炭盆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噼啪炸响的声音里,小满听见春天正在破土而出。
睡前,小满发现笔记本里夹了张新图纸:爸爸手绘的"家庭农场五年规划",背面是妈妈抄的《诗经·七月》。她轻轻把图纸贴在墙上,听见楼下传来爸爸教外婆用军用指北针的声音——那金属的轻响,和春天溪水解冻的叮咚,共同组成了这个家的全新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