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府西暖阁的铜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腾。福尔康坐在雕花床边,望着床榻上苍白如纸的小燕子,烛火在她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恍惚间竟与多年前喜轿里掀起红盖头的模样重叠。那时小燕子凤冠歪斜,红盖头滑落一半,那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撞进他的视线,惊得他手中的秤杆险些落地。
记忆如潮水漫涌。本该送入景阳宫的新娘误进学士府,红烛摇曳间,小燕子歪着头问他:"你就是紫薇的尔康?看着比我想象中凶呢!"她鬓边的绒花随着话音轻颤,全然不知礼教森严,倒像是闯进金銮殿的山雀,带着让人心悸的鲜活。而当永琪心急如焚地冲进府里接走小燕子时,福尔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掀盖头时若有若无的温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福尔康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小燕子眼下的细纹。南巡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海宁陈家的水榭里,知画以琴音引众人驻足,柔弱无骨的模样让老佛爷频频点头;永琪握着知画递来的帕子,目光再未像从前那样追着小燕子打转;而老佛爷看向小燕子的眼神,也从宠爱变成了挑剔。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福尔康回神。他伸手替小燕子擦去额角的冷汗,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心口猛地抽痛。记忆里那个会攥着他的剑穗喊"尔康大哥教我武功"的姑娘,如今连呼吸都微弱得让人心慌。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她苍白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带着隐忍多年的疼惜与懊悔。
木门轻响,紫薇抱着东儿站在门槛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亮她骤然失色的脸。怀中的东儿发出咿呀声,她慌忙捂住孩子的嘴,后退两步时撞上了廊柱。福尔康猛地抬头,与她的目光相撞,那眼神里翻涌的震惊、失望与了然,让他的手死死攥住床幔。
紫薇转身时,发间的玉簪突然坠落,在青砖上碎成两半。她弯腰去捡,却被月光晃出了眼泪——原来从喜轿错抬的那刻起,有些情愫就像春藤般在心底疯长,只是她一首自欺欺人地视而不见。回到卧房,她将东儿轻轻放在摇篮里,望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忽然想起小燕子抱着东儿逗弄时,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
福伦夫妇站在游廊下,看着儿子匆匆追出西暖阁的身影,又望向紫薇紧闭的房门,相顾无言。福晋叹息着抚过廊柱上的缠枝莲纹:"当年就该料到,两个性情迥异的姑娘,怎会不生出这般纠葛。"福伦望着宫墙方向,想起乾隆提及小燕子时眼中的痛色,沉沉道:"紫禁城的规矩能磨平棱角,却磨不灭人心。"
夜色渐深,学士府的灯火次第熄灭。福尔康站在紫薇卧房外,抬手又放下,最终转身回到西暖阁。小燕子在睡梦中呓语,他凑近去听,断断续续的字句里,竟还是"永琪...不要走..."。他握紧她的手,忽觉掌心一片——原来连眼泪,都是无声的。而此刻的景阳宫,永琪对着空荡荡的床榻摔碎了茶盏,茶水混着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小燕子眼底熄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