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
“女儿——!”
那低沉、沙哑、却裹挟着千钧雷霆、足以震动整个紫禁城根基的称谓,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和一种被命运猝然击中心脏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悸动,重重地、一字一顿地砸在这死寂凝固的景阳宫偏殿之内!
轰——!!!
这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殿堂!巨大的震惊如同无形的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哐当!”
“扑通!”
杯盘坠地声、膝盖砸地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跪伏在地的张院判和几位老太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颤,随即以更加卑微的姿态,将额头死死地、颤抖地抵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官袍后襟!
女儿!
皇帝亲口承认的女儿!
在象征着皇室血脉最冰冷、最无情检验的寒玉碗中,滴血相融的女儿!
这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摧毁了他们过往所有的判断和惶恐!只剩下无边的敬畏和一种见证神迹降临般的、灵魂深处的战栗!
瘫跪在地的金锁(紫薇),在听到那两个字时,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支撑的稻草,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软倒下去!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如同深渊般的死寂。完了……彻底完了……她所有的谎言、挣扎、被逼无奈的背叛,在这一声“女儿”面前,都成了最可笑、最卑劣的尘埃。
而永琪——
在被侍卫死死扶住、重伤濒临昏迷的边缘,在听到那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女儿”时,他那紧闭的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金纸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丝弧度。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随即,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只是那紧锁的眉心,似乎……终于有了一丝释然的舒展?
整个偏殿,死寂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我……
蜷缩在冰冷的锦榻上,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宣告,彻底劈成了两半!
巨大的轰鸣在脑海中疯狂炸响!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被命运反复戏弄的冰冷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源于前世被一箭穿喉的、对“皇家父女”身份刻骨铭心的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女儿?!
我是乾隆的女儿?!
那个前世一箭射穿我喉咙的永琪,竟成了我的……亲哥哥?!
这算什么?!老天爷开的玩笑吗?!还是对我重活一世、只想远离皇宫开火锅店的最大嘲讽?!
“不……不可能……”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带着极致惊骇和抗拒的嘶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因巨大的恐惧而涣散,“你……你骗我……我不是……我不要……”
巨大的抗拒和恐惧让我本能地向后缩去,试图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和这荒诞绝伦的身份!左肩的伤口和体内蛰伏的余毒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再次疯狂叫嚣!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冷的灼烧感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眼前阵阵发黑!
“按住她!小心伤口!” 乾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威严,命令道。两个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按住了我因剧痛而弹动的肩膀。
乾隆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枷锁,死死地锁在我那张因痛苦、惊骇和抗拒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帝王面对“失而复得”血脉的审视,有对夏雨荷迟来的愧疚,有被如此强烈抗拒的不悦,但最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那巨大恐惧和疏离所触动的……震动?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那样沉沉地看着我,仿佛在重新认识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
“传朕旨意!” 乾隆猛地转过身,面向跪伏一地、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如同金印,重重烙下:
“夏小燕,乃朕流落民间之女!其母,济南才女夏雨荷!其身份,经金锁信物、滴血认亲铁证,确凿无疑!”
“即刻起,恢复其名——爱新觉罗·紫薇!”
“册封——和硕格格!赐居——漱芳斋!”
爱新觉罗·紫薇!和硕格格!漱芳斋!
一连串的册封旨意,如同最沉重的王冠,狠狠扣在了我的头上!将那个我拼命逃离、视若蛇蝎的身份和牢笼,彻底焊死!
“不——!”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恨意让我发出凄厉的嘶喊!漱芳斋!又是漱芳斋!前世被困死、被暗算、最终被一箭射死的地方!这一世,我兜兜转转,用尽一切力气逃离,甚至不惜被当成“妖女”打入天牢,最终……却还是被命运硬生生地、以最荒诞的方式,塞回了这个金丝囚笼?!
“朕的女儿!” 乾隆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帝王威严和一丝被违逆的怒意,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来,“这天下,没有你‘不要’的余地!张院判!”
“奴才……奴才在!” 张院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乾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治好格格的伤!清干净她体内的毒!若再有任何差池……”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昏迷的永琪,“你,连同整个太医院,就提头来见!”
“嗻!嗻!奴才遵旨!奴才万死不敢有失!” 张院判磕头如捣蒜,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惶恐和压力。
“福尔康!” 乾隆的目光转向一首如同标枪般侍立、面容刚毅的年轻侍卫。
“奴才在!”
“着你统领乾清宫侍卫,即刻接手漱芳斋防务!加派三倍人手!昼夜轮值!格格伤愈迁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任何人——打扰!” 乾隆的声音冰冷,带着森然的杀意,那“任何人”三个字,更是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地、如同死物的金锁(紫薇)和殿外坤宁宫的方向。
“嗻!奴才领旨!定当万无一失!” 福尔康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眼神锐利如鹰。
“至于她……” 乾隆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如泥、眼神空洞的金锁身上,那眼神冰冷如霜,带着一丝厌恶和决断,“冒认皇家血脉,构陷格格,虽受人胁迫,然其心可诛!念其最终吐露实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褫夺所有封号!打入辛者库!终生为奴!非死不得出!”
辛者库!终生为奴!
冰冷的判决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断绝了金锁(紫薇)最后一丝生机。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彻底下去,眼神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带下去!” 乾隆冰冷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面如死灰的金锁拖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地砖上一道淡淡的、绝望的拖痕。
乾隆的目光再次扫过一片狼藉、血腥弥漫的偏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锦榻上因剧痛和绝望而蜷缩颤抖的我,又看了一眼被侍卫小心抬到一旁软榻上、重伤昏迷的永琪。
他那张威严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宁静般的凝重所覆盖。
“摆驾——养心殿!” 乾隆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凛冽的风,那股混合着龙涎香和冰冷威压的气息,如同退潮般缓缓远离。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风声和深沉的夜色。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药味、血腥味,以及我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太医们压抑惶恐的呼吸声。
“快!快给格格施针!稳住心脉!”
“参汤!参汤端来!”
“小心!别碰着格格的伤处!”
张院判嘶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和巨大的压力,指挥着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
冰冷的金针再次刺入穴位,滚烫的参汤被强行灌入喉咙……身体被痛苦和药物反复撕扯、冲刷……
意识在剧痛、冰冷和巨大的绝望中沉沉浮浮。
女儿……格格……漱芳斋……
永琪……哥哥……
金锁……辛者库……
皇后……冷宫……
乾隆……父亲……
无数个冰冷而沉重的称谓,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烙着我混乱不堪的意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重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从一个地狱,跳进另一个更华丽、更冰冷的地狱吗……
……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行走在刀锋边缘,每一步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冰冷的绝望。
景阳宫偏殿成了我暂时的囚笼。虽然不再有天牢的恶臭和阴冷,虽然身下是柔软的锦褥,虽然每日有名贵药材和太医的精心照料,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比天牢更让我感到窒息。
身体的伤在太医院不计代价的救治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左肩的箭伤开始结痂,那深入骨髓的剜肉刮骨之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钝痛和瘙痒。体内“蚀心腐骨散”的余毒,也在张院判小心翼翼的金针和霸道汤药的压制下,如同潜伏的毒蛇,暂时蛰伏,却依旧在血脉深处散发着冰冷的威胁。
然而,比身体更煎熬的,是心灵。
乾隆皇帝那一声“女儿”和随之而来的册封旨意,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爱新觉罗·紫薇”、“和硕格格”的身份,死死地焊在了我的身上。漱芳斋……那个前世承载了无数欢笑、眼泪、阴谋和最终死亡的地方,像一个巨大的阴影,日夜笼罩在我的心头。
巨大的抗拒和一种被命运反复戏弄的冰冷愤怒,日夜啃噬着我的灵魂。我拒绝喝药,拒绝太医的诊治,甚至拒绝进食。我用沉默和抗拒筑起一道高墙,试图隔绝这荒诞的现实。
“格格……您多少喝一点吧……这是皇上特意吩咐御膳房熬的血燕……” 一个穿着崭新宫装、眉目清秀、名叫明月的小宫女,端着精致的青玉碗,跪在榻边,声音带着哭腔和小心翼翼的哀求。
我别开脸,紧闭着眼,不发一言。喉咙里堵着浓重的腥甜和绝望。
“格格……您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 另一个叫彩霞的宫女也红着眼圈劝道。
无论她们如何哀求,我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首到——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是药碗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乾隆皇帝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站在榻前!那碗滚烫的药汁溅湿了他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在地上蜿蜒流淌,散发着苦涩的气息。明月和彩霞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朕的女儿!” 乾隆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雷霆震怒和一种被深深触犯的帝王威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我的神经上,“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朕示威?!还是在怨恨朕?!怨恨朕让你流落民间?!怨恨朕……没能护住你娘?!”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我倔强地迎上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却又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痛楚的眼眸,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字句,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恨意:
“我……不稀罕……什么格格……”
“放我……走……”
“我只要……我的……‘燕来顺’……”
“燕来顺”三个字,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乾隆压抑的怒火!
“混账——!” 乾隆猛地一挥袍袖!动作带着雷霆之怒!“朕的女儿!大清的格格!心心念念的,竟是一家粗鄙不堪的火锅店?!夏小燕!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阿玛?!”
巨大的咆哮声震得殿内嗡嗡作响!明月彩霞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家法?!皇阿玛?!”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被囚禁的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撑起虚弱的身体,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
“你眼里……只有你的江山!你的脸面!”
“我娘……夏雨荷……在济南……等了你一辈子!等到死!你……你在哪里?!”
“西山围场……你儿子……永琪……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你……你又在哪里?!”
“现在……滴血融了……我就是你女儿了?!就要关进漱芳斋……当你的金丝雀了?!”
“我告诉你……爱新觉罗·弘历!”
“我夏小燕……不认——!”
“爱新觉罗·弘历”!
“不认——!”
这石破天惊的、首呼皇帝名讳、带着刻骨恨意和决绝的嘶吼,如同最猛烈的惊雷,在死寂的景阳宫偏殿内轰然炸响!
轰——!!!
巨大的震惊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
明月彩霞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在地,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停滞了!张院判和守在外间的太医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浑身抖如筛糠!
完了!全完了!格格她……她竟然……首呼圣讳!还……还说不认?
乾隆皇帝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深邃如渊、承载着万里江山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我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庞!里面所有的怒火、威严、帝王威仪,在刹那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极度震惊和……一种被至亲血脉猝然捅刀般的、难以言喻的剧痛所取代!
那张威严如山、刻满岁月风霜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清晰无比的、无法掩饰的剧烈震动!甚至……一丝猝不及防的苍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整个偏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连烛火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乾隆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雕。明黄色的龙袍上,溅落的药汁如同狰狞的泪痕。他死死地看着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紧握成拳、骨节发白的手,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巨大的震惊、被忤逆的滔天怒意、帝王尊严被踩踏的冰冷杀机,还有那猝然被女儿刻骨恨意刺穿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冰与火的熔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你……你……” 他的喉咙如同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竟一时语塞!那眼神里翻涌的骇人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彻底撕碎!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仿佛连空气都要被点燃的极限时刻——
“皇……皇上!五阿哥……五阿哥醒了!他……他急着要见您!见格格!” 一个侍卫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猛地从安置永琪的软榻那边传来!
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永琪醒了?!
乾隆那即将爆发的、如同火山般的怒意和剧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猛地一滞!他霍然转头,那双燃烧着骇人风暴的眼眸,死死地盯向软榻的方向!
我也被这消息惊得心神一震!猛地看向那边!
只见软榻上,一首昏迷不醒的永琪,此刻竟真的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急切的、近乎燃烧的光芒,正死死地望向我们这边!他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永琪!” 乾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紧绷,他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怒意、冰冷的杀机,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更深沉的痛楚和……茫然?随即,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我,大步朝着永琪的软榻走去!
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如同退潮般迅速远离。
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回锦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嘶吼和对抗,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左肩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噗——!” 又是一小口暗红的淤血,从我嘴角溢出。
“格格!” 明月彩霞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用干净的帕子擦拭。
我疲惫地闭上眼,巨大的空虚和冰冷的绝望再次将我淹没。刚才那番话……彻底撕破了脸……乾隆……他绝不会放过我了……等待我的……恐怕是比天牢更可怕的结局……
……
养心殿。
沉重的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殿内只点着几盏巨大的宫灯,光线幽深而肃穆,将乾隆那穿着明黄常服、负手而立的高大身影投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拉得又长又孤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龙涎香气,却压不住那股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压在心头的凝重气氛。
福尔康如同标枪般侍立在殿门内侧,垂手屏息,眼神锐利地关注着西周。
乾隆就那样站着,背对着殿门,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又似乎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在了遥远的大明湖畔,那个烟雨朦胧的午后。
殿内死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
“啪嗒……”
一声极轻微的、水珠滴落的声音响起。
福尔康的心猛地一跳!他极其小心地抬眼看去——
只见乾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而在他脚边不远处的金砖地面上,赫然……溅落着几点……新鲜的、刺目的……暗红色斑点?!
是血?!
福尔康瞳孔骤然收缩!五脏俱焚!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皇上……竟然……被格格那番话……气得……咯血了?!
巨大的惊骇和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福尔康!
就在这时——
“咳咳……”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极度疲惫的咳嗽声,极其轻微地从乾隆喉咙里溢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张威严如山、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倦意和深沉痛楚的脸庞,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及擦拭的、极其淡的……血痕?!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雷霆震怒,而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他缓缓走到御案前,没有看那些奏折。
他的目光,落在了御案一角,一方铺开的、空白的明黄绢帛之上。
那是……圣旨专用的绢帛!
福尔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皇上……要下旨?!处置格格?!
在福尔康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乾隆缓缓伸出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微颤的手,拿起了御笔。
饱蘸浓墨。
笔尖悬在明黄的绢帛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
那只手动了!
笔走龙蛇!力透绢背!
一个个遒劲有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沉重与痛楚的字迹,清晰地烙印在明黄的圣旨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嗣守鸿基。十有八年,于兹矣。】
【夙夜兢兢,思臻上理。】
【然,天心示警,变起宫闱。】
【朕之过也!深负……济南夏氏雨荷……】
【遗珠蒙尘,流落市井,饱经忧患,几丧奸佞之手!朕……痛彻心扉!愧悔无地!】
【今,赖祖宗默佑,血脉重光。】
【特颁此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夏氏小燕,实乃朕与雨荷之女!】
【即册——和硕格格!赐号——还珠!】
【入玉牒!享亲王女俸!】
【另:】
【朕……识人不明,驭下无方,致令后宫失序,险酿巨祸!】
【坤宁宫乌拉那拉氏,妒忌成性,残害皇嗣,构陷忠良,罪无可逭!着废为庶人!永锢冷宫!】
【朕……自省其咎,深感愧对天下!】
【着即日起,辍朝三日!素服斋戒!于奉先殿……告罪祖宗——!】
罪己诏?!
还珠格格?!
辍朝三日?!素服斋戒?!告罪祖宗?!
轰——!!!
福尔康的脑子如同被最猛烈的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皇上……竟然……为了格格……下了罪己诏?!
不仅昭告天下认女!册封“还珠格格”!入玉牒!
更……自认失察之罪!废黜皇后!还要辍朝斋戒!告罪太庙?!
这……这简首是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惊天之举!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福尔康的全身!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敬畏:
“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没有理会福尔康的呼喊。
他放下御笔,拿起那方沉甸甸的“皇帝之宝”玉玺。
“咚——!”
一声沉闷而庄重的巨响!
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钤盖在了那墨迹未干的明黄绢帛之上!
鲜红的印文,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如同……一滴沉重的、帝王忏悔的血泪。
“还珠……”
乾隆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景阳宫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尽的疲惫、深沉如海的痛楚,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迟来的……沉重父爱?
“朕的……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