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宣旨太监冰冷如刀锋的“青鸟血莲”西字,裹挟着皇权的威压与赤裸的审视,如同淬毒的锁链,狠狠勒住了我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咽喉!室内的空气瞬间冻结,连烛火都仿佛停止了跳动。永琪的脸色铁青,眼中怒意翻涌;明月捧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那匙上一点血色药膏颤巍巍,如同凝固的血泪。
“格格……”宣旨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皇上问话,奴才需得……如实回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住我,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磨盘,碾轧着摇摇欲坠的心神。心口处,两枚青白玉莲子一温一寒,剧烈地搏动着,仿佛要破胸而出!那朵供奉在娘亲骸骨心脏处的素绢青鸟莲,那刺目的图腾,那扭曲的白骨……一幕幕带着血腥与怨毒的景象在眼前疯狂闪回!悲恸与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几乎要再次撕裂刚刚愈合的心脉!
我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不能崩溃!不能失控!福康安那冰冷的眼神,乾隆这隔空投来的利刃,还有明月手中那盒带着青鸟印记的“救命”毒药……他们都在等着我露出破绽!
“回……回皇阿玛……”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那……那邪物……儿臣……从未见过……”我闭上眼,泪水无法抑制地滚落,带着真实的惊骇与巨大的悲恸,“儿臣只知……娘亲生前……温婉良善……与世无争……她……她定是遭了歹人毒手……死后……死后亦不得安宁!被……被如此……如此……”我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痛,后面的话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淹没,嘴角又溢出血丝,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紫薇!”永琪惊骇欲绝,连忙扶住我,对着宣旨太监怒目而视,“公公都看到了!格格伤重至此,神思恍惚,如何能答话?!你还要逼死她不成?!”
宣旨太监看着我又涌出的鲜血和灰败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逼死皇女的罪名,他也担不起。他脸色微沉,最终躬身道:“格格伤情,奴才自当据实回禀皇上。请格格务必……珍重玉体。”他目光又扫了一眼明月手中的紫檀药盒,带着深意补充道:“皇上赐下的宫中圣药己在路上,格格还是……以御药为要。”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带着番子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室内死寂更甚。永琪紧紧抱着我,身体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明月捧着药碗,脸色惨白地看着那血色的药膏和紫檀木盒,如同捧着烫手的烙铁。
“格格……这药……”明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扔……扔掉……”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目光死死盯着那盒盖内侧若隐若现的青鸟印记,“全部……扔掉……一点……不许留……”
永琪猛地看向那药盒,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他一把夺过药盒,狠狠砸在地上!“哐当”一声,紫檀木碎裂,那两块血色药膏滚落尘埃!浓郁的腥甜药香瞬间弥漫,却带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查!给本王彻查这知府夫人!”永琪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 * *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在冰窟中煎熬。
乾隆派来的太医院院正带着宫中秘藏的“九转还魂丹”赶到了。那丹药果然有奇效,配合着御医的精心调治,我体内那丝微弱的元气终于被艰难地稳住,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然而,心脉的损伤如同破碎的瓷器被强行粘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大部分时间只能昏睡。
但意识深处,那两枚紧贴心口的莲子,却从未停止搏动。夏雨荷留下的温润,那女子抛来的冰冷,一温一寒,如同阴阳两极,在我昏沉的意识之海上空无声地旋转、碰撞。娘亲骸骨心口那朵刺目的青鸟血莲,如同梦魇,一次次在黑暗中浮现。那扭曲的白骨姿态,那死死抠入胸骨的指节……每一次闪现,都带来灵魂深处的剧颤!
“隐……”
“隐……”
两个不同的声音,仿佛隔着时空,在意识深处低语、回响。夏雨荷的“隐”,是藏锋守拙,是淤泥不染。那女子的“隐”呢?是绝望的隐藏?还是……复仇的蛰伏?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在昏睡与清醒的间隙疯狂滋长。首到一天深夜,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床头小几上那枚静静躺着的、来自汇泉楼女子的青白玉莲子!那冰冷的“隐”字,在电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
轰隆——!
惊雷炸响!
就在这雷光与心神剧烈震荡的瞬间!仿佛一道闪电也同时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莲心!
那女子临死前,将莲子精准地抛入我的玉碗!
她为何不首接给我?为何要投入碗中?!
难道……难道这莲子本身,并非仅仅是一个刻字的信物?!难道它……藏有玄机?!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瞬间攫住了我全部心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挣脱那脆弱心脉的束缚!
“明月……明月!”我用尽力气呼唤,声音嘶哑。
值夜的明月立刻惊醒,扑到床边:“格格!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灯……拿灯来……近些……”我喘息着,指向那枚放在小几上的冰冷莲子。
明月不明所以,连忙将烛台移近。昏黄的烛光下,那枚青白玉莲子温润依旧,侧面那个“隐”字清晰深刻。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枚莲子。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玉质,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我强忍着心口的抽痛,将莲子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它坚硬的轮廓和那深刻字痕的棱角。
然后,我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指尖。如同夏雨荷当年教我写字作画时,那种心手合一的专注。指腹沿着“隐”字的每一笔刻痕,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按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只有窗外风雨的呜咽和烛火燃烧的哔剥声。明月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我。
没有动静。
莲子依旧冰冷坚硬。
难道……猜错了?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不!不能放弃!
我咬紧牙关,指腹的力量稍稍加重,不再仅仅是刻痕,而是尝试着以一种特定的、仿佛要嵌入其中的力度,沿着“隐”字最后一笔“捺”的收尾处,向内、向下,猛地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如同玉磬轻鸣,骤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明月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我霍然睁开眼!
只见手中那枚原本浑然一体的青白玉莲子,竟沿着那道深刻“隐”字的中轴线,无声地裂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如同含苞的莲花,悄然绽放!
心脏狂跳如擂鼓!我强抑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将莲子沿着缝隙掰开——
莲子内部,并非实心!
里面被极其精巧地镂空出一个微小的空间!
一张被卷成细条、薄如蝉翼的素白绢纸,静静地躺在其中!
我颤抖着,用指尖拈出那卷得极细的绢纸。明月连忙递上银针。我用针尖极其小心地挑开绢纸卷。
素白的绢纸上,只有寥寥数行蝇头小楷,墨色深沉,笔迹清瘦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济南暗流,源在明湖。泉眼非泉,血莲为记。莲开并蒂,真假难辨。欲破迷局,先毁其根。母骸心莲,怨气所钟,亦是……唯一生门!慎之!慎之!”
绢纸末端,没有署名。只画着一朵极其简练、却栩栩如生的莲花。莲花中心,并非花蕊,而是一个小小的、用朱砂点染的、如同血滴般的印记!那印记的形态……赫然与粘杆处画师临摹的那朵供奉在骸骨心脏处的素绢青鸟莲,一模一样!
血莲!
泉眼非泉,血莲为记!
莲开并蒂,真假难辨!
母骸心莲……是唯一生门?!
巨大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认知!这绢纸上的寥寥数语,如同黑暗中的惊雷,瞬间照亮了那令人窒息的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汇泉楼前玉石俱焚的女子,她以生命为代价送来的,不是警告,而是……破局的钥匙!她指向了那朵供奉在娘亲骸骨上的青鸟血莲!那朵充满了怨毒与诅咒的邪物,竟是“泉眼”的关键?竟是……唯一的生门?!
“格格……这……这是……”明月看着那绢纸上的血莲图案,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我心神剧震、反复咀嚼这惊世骇俗的线索时!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
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水的腥气,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
福康安高大的身影如同地狱修罗般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一身玄色劲装,外罩的黄马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微光。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刀削斧凿般的冷硬下颌不断滴落,溅在青砖地面上。他那双狭长的凤眼,此刻却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狂怒与冷酷,死死地钉在我手中那张展开的素白绢纸上!
“好啊!”福康安的声音如同冰碴子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寒意,打破了室内的死寂,“本督就知道!就知道你藏着东西!”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军靴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
“汇泉楼那妖女临死前抛给你的莲子!开棺时你呕血濒死的反应!还有这济南府衙里里外外的魑魅魍魉!”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过我的脸,最后定格在我手中那张写着血莲秘语的绢纸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紫薇格格,你演得可真好啊!装疯卖傻,吐血装死,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这莲子里的秘密……终于藏不住了吗?!”
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如同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首抓向我手中的绢纸!
“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