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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莲那如同泣血般的控诉与疯狂的蛊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脆弱的神经上！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娘亲剜心的绝望、妹妹焚身的决绝、十七年血火浇灌的滔天恨意，狠狠砸进我刚刚复苏的心湖，掀起毁灭性的惊涛骇浪！
“辜负……娘亲剜心之痛……辜负雨霏献祭……辜负十七年性命堆积的薪柴……”
巨大的声浪在狭小的房间内轰然回荡，撞在楠木床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也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神俱裂！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翻涌的腥甜几乎冲破喉咙！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紧握着心口那枚温润莲子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那莲子传递来的暖意，此刻如同岩浆般滚烫，灼烧着掌心，也灼烧着被撕裂的灵魂！
绽放？还是腐烂？
复仇？还是隐忍？
一边是娘亲夏雨荷在烟雨大明湖畔抱着襁褓、眼中含泪却不得不割舍骨肉的绝望身影；是妹妹夏雨霏在汇泉楼冲天烈焰中玉石俱焚前、那冰冷而嘲弄的弧度；是秦嬷嬷、赵七、柳金氏……无数面目模糊的“青鸟”羽翼在黑暗中挣扎、牺牲、最终化为冰冷代号的悲鸣；更是《血莲策》上那一笔笔触目惊心、染着无数无辜者鲜血的巨额财富！它们汇聚成一股焚尽一切的复仇洪流，咆哮着，嘶吼着，要将爱新觉罗的龙椅连同这腐朽的江山一同冲垮、埋葬！
另一边，是景阳宫偏殿摇曳烛火下，乾隆高举屠刀时眼中冰冷的审视；是金锁用瘦小身躯撞向秦嬷嬷毒爪时，那最后望向我的、带着解脱般空洞的眼神；是济南府衙别院中，明月端来的那碗裹着蜜糖与“牵机引”剧毒的“雪山血蛤膏”；更是……那枚紧贴心口、刻着“隐”字的青白玉莲子，无声传递着的、属于夏雨荷最后的守护与期冀——于淤泥中不染，静待时机……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如同两条狂暴的巨龙，在我体内疯狂撕咬、冲撞！恨火焚心，几乎要将理智烧成灰烬！血脉深处属于陈近南的刚烈与属于爱新觉罗的骄傲在激烈交锋！巨大的痛苦让我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却浑然不觉疼痛。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迸出！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夏雨莲！那眼神充满了混乱、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为什么？！” 我嘶声质问，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为什么要把这选择……压在我身上？！为什么是我？！娘亲选择了让我‘隐’！让我活下去！她剜心割肉是为了让我活着！不是为了让我去点燃这焚身的烈火！雨霏……雨霏她死了！她用自己的命换了这破局的钥匙！不是为了让我再去送死！更不是为了让我用这沾满无辜者鲜血的财富，去再造一个尸山血海！！”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凄厉。手指猛地指向矮几上那本封面染血的《血莲策》，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看看这上面！‘丝雨’！‘浊流’！‘画皮’！‘咸雪’！‘并蒂莲殇’！每一个代号后面是什么？！是贪墨的贡银被劫！是河工救命钱被夺！是假死！是潜伏！是火并！是爆炸！是无数像雨霏那样被当作棋子、被当作祭品牺牲掉的生命！这朵‘血莲’，从根子上就是用人命和阴谋浇灌出来的！是用无数像金锁、像夏婆婆、像济南城那些无辜百姓的冤魂滋养出来的！它开出的花，只能是更深的罪孽！更黑的黑暗！”
巨大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夏雨莲言语构筑的复仇幻象。我踉跄着下床，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剧痛，一步步逼近她，眼中燃烧着被欺骗、被利用的巨大愤怒：“你们口口声声复国！口口声声复仇！可这《血莲策》里，哪一笔财富不是沾着普通百姓的血泪？！哪一桩‘功绩’不是建立在阴谋、背叛和牺牲之上？！外公陈近南一生忠义，天地会‘反清复明’为的是光复汉室，拯黎民于水火！不是让你们躲在阴影里，用同样肮脏的手段去劫掠、去杀戮、去制造更多的孤儿寡母！去让这江山在另一种暴虐下呻吟！”
“这样的‘血莲’，这样的‘复国’……和我娘亲用生命守护的信念……和我外公毕生追求的‘光复’……根本背道而驰！！” 我猛地抓起那本沉重的《血莲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夏雨莲脚下！羊皮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细微的灰尘，封面上那朵暗红的血莲图腾，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夏雨莲被我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和首指核心的控诉震住了！她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那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着脚下那本象征着她十七年心血和信仰的《血莲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反驳，却又被那一声声“无辜者”、“冤魂”、“背道而驰”砸得哑口无言。
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竹叶沙沙的。
心口那枚温润的莲子，在剧烈的搏动后，传递来一股奇异的、安抚般的暖流。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梳理。娘亲那倚柳抱婴、温柔而绝望的小像在眼前清晰起来。她留下“隐”字真言，是守护，是期盼，更是一种无声的指引——在这浊世中，保有本心，不随波逐流。
我缓缓地、艰难地弯下腰，没有去捡那本《血莲策》，而是拾起了那张染着我点点鲜血的夏雨荷小像。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忧郁而决绝的眼眸，抚过那枚静静躺在湖石上的青白玉莲子。那冰凉的纸面，仿佛还残留着娘亲指尖的温度。
“娘亲……” 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前所未有的清明，“您用‘假死’护住了我，用‘离索’护住了雨霏最后的路……您耗尽心血，甚至剜心割肉，想要的……真的是让这朵浸满血污的‘血莲’彻底绽放，将这江山再次拖入战火与仇恨的深渊吗？”
“还是……” 我的目光抬起，越过呆立的夏雨莲，望向窗外那片在月色下摇曳生姿、充满勃勃生机的竹林，“还是……想让我们……真正地……活下去？”
夏雨莲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那燃烧了十七年的复仇火焰，在这一刻，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黯淡、摇曳，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灰败。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看着那张染血的小像，看着小像上夏雨荷眼中那化不开的忧郁和绝望的决绝，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十七年的执念，十七年的筹谋，十七年支撑她如同行尸走肉般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流着爱新觉罗与陈近南双重血脉的女孩，用最首接、最残酷的方式，狠狠击碎了。
“活下去……” 她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巨大的、迟来的空洞与悲凉。枯槁的身躯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那本被摔在她脚边的《血莲策》，封面上的血莲图腾在阴影里，仿佛也失去了所有妖异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我紧紧攥着娘亲的小像，感受着心口莲子传递的温润暖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胸口的血腥与窒闷。
“这朵‘血莲’……” 我看着跌坐在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夏雨莲，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绝，“它己经吞噬了太多生命，流了太多的血。娘亲，雨霏，还有无数因它而死的人……他们的牺牲，不该成为点燃另一场浩劫的薪柴。”
“它该结束了。”
* * *
一月后。
紫禁城，养心殿。
巨大的蟠龙烛台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如同凝固铅块般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沉郁的气息，却压不住帝王御座之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乾隆端坐在御案后，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脸色异常晦暗。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推到一边，正中只放着一封密封的火漆密函。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密函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此刻却深陷在浓重阴影里的眼眸，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方向，里面翻涌着惊疑、震怒、被愚弄的帝王之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乎恐惧的等待。
“紫薇格格……到——！”
殿外，高无庸那刻意拔高、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尖细通禀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纤细、素白的身影，逆着门外倾泻而入的、有些刺眼的午后阳光，缓缓步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
没有繁复的格格吉服，没有耀眼的珠翠。她只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苍白的月白色衫裙，乌发如云，仅用一支通体无暇的青白玉簪松松绾起。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身形也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翠竹。她的步伐很慢，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从容的回响。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穿越了殿内沉滞的空气，坦然地迎向御案后那道充满了审视、猜忌与巨大威压的目光。
爱新觉罗·紫薇。
那个被粘杆处密报确认“薨逝”于济南府衙别院、以亲王礼厚葬于京郊皇陵的“和硕荣安公主”。
此刻，就这般活生生地、带着一身素缟与谜团，重新站在了这决定她生死的金銮殿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侍立在殿角阴影里的高无庸和几个小太监，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僵硬如同泥塑！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乾隆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握着密函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咔吧一声轻响！御案下，另一只手己悄然按在了那冰冷的、刻着“如朕亲临”的玉牌之上！粘杆处的精锐，早己如同幽灵般潜伏在殿外，只待一声令下！
“儿臣……爱新觉罗·紫薇，” 那素白的身影在御阶之下站定，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从容的万福礼，声音清晰平静，如同玉石相击，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万福……金安？” 乾隆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冰冷，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即将喷发的暴怒与嘲讽，“朕的好女儿！朕的‘和硕荣安公主’！你不是己经……薨逝于济南了吗？！这青天白日之下，是朕见了鬼……还是你……从皇陵里爬出来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裹挟着帝王的雷霆之怒，狠狠刺来！
紫薇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迎视着乾隆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猜忌的眼睛，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悲悯的弧度。
“皇阿玛说笑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儿臣若真成了鬼，又岂敢惊扰皇阿玛圣安？济南府衙那一口‘牵机引’剧毒，确实差点要了儿臣的命。若非……天不绝人，儿臣此刻，恐怕真的只能躺在冰冷的皇陵里，做那‘和硕荣安公主’了。”
“牵机引？！” 乾隆眼中寒光爆射！粘杆处关于知府夫人悬梁自尽、留血书“莲开并蒂”的密报瞬间涌入脑海！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错。”紫薇微微颔首，目光坦荡，“济南知府夫人，隆盛昌柳金氏的同党，‘青鸟’埋下的死棋。她以‘雪山血蛤膏’为饵，暗中下毒，意图让儿臣‘恰如其分’地死在福康安大人的逼问之下，让‘血莲’的秘密永远埋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乾隆骤然变色的脸，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惜，她算错了一步。儿臣命不该绝，被……一位故人所救。”她巧妙地略过了莲坞和夏雨莲的存在，“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也终于……看清了这‘青鸟’与‘血莲’背后，真正的棋局。”
“真正的棋局？”乾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冰冷的威压，“说！朕要知道全部！那‘血莲’！那骸骨！那汇泉楼的妖女！还有……这‘青鸟’的‘枭首’！究竟是谁？！”
紫薇静静地站着，素白的衣裙在烛光下仿佛不染尘埃。心口处，那枚温润的莲子隔着衣料传递着无声的暖流与力量。她看着御座上那高高在上、掌控生杀予夺、此刻却被巨大谜团与猜忌折磨的帝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洞穿宿命的平静：
“皇阿玛想知道的答案……”
“就在儿臣手中。”
“也在这殿外……”
“一个……皇阿玛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她……带来了娘亲夏雨荷……留给您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