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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莲枯瘦的手指，如同揭开某种禁忌封印般，缓缓抚过那本羊皮册子上暗红的血莲图腾。指尖所触之处，仿佛有灼热的火星溅开，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血莲策》！
这并非诅咒，而是燃烧了十七年、以无数生命为薪柴的复仇火种！是外公陈近南的遗志，是娘亲夏雨荷用生命守护的终极秘密，更是眼前这位双生姨母夏雨莲枯槁身躯里唯一燃烧的炽焰！
“颠覆……爱新觉罗江山……” 我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在刚刚复苏的心脉之上，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虚弱的屏障！复国！复仇！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爱新觉罗·紫薇”这个姓氏之上！也烫在我这具流淌着爱新觉罗与陈近南双重血脉的身体之上！
“不错！”夏雨莲的声音陡然拔高，枯槁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病态的红晕，那双酷似夏雨荷、此刻却燃烧着截然不同火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与压抑了十七年的巨大悲愤，“紫薇！看看你身上流着的血！一半是那薄情寡义、害死你娘、视你如草芥的帝王之血！另一半，是外公陈永华（陈近南）匡扶汉室、驱除鞑虏的忠烈之血！这江山，本就有你陈家的一份！这血仇，更需你亲手来报！”
她猛地将《血莲策》往前一推，沉重的羊皮册子几乎撞到我的胸口！
“这册中记载的，是足以撼动整个大清根基的财富！是秦嬷嬷、疤癞李、赵七、柳金氏……无数‘青鸟’羽翼用鲜血和阴谋守护了十七年的积累！是‘莲池’蛰伏的根基！更是你……唯一能向乾隆讨还血债的力量！”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刃，字字诛心，“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忘了景阳宫偏殿那高高举起的屠刀？！忘了金锁用命换来的指证？！忘了济南府衙那碗裹着蜜糖的牵机剧毒？！忘了乱葬岗上你娘亲骸骨心口那朵屈辱的青鸟血莲？！”
“够了——！！！”
我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夏雨莲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入我灵魂深处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乾隆冰冷的审视，秦嬷嬷狰狞的面孔，金锁喷溅的鲜血，知府夫人“善意”的笑容下致命的毒药，还有……那具在乱葬岗上姿态扭曲、心口供奉着邪异青鸟莲的白骨……一幕幕带着血腥与绝望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巨大的悲恸、被背叛的愤怒、刻骨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啊——！！！”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心口那枚温润的莲子仿佛被这滔天的恨意点燃，变得滚烫灼人！我猛地捂住胸口，喉头腥甜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呕出血来！
“格格！” 一首沉默侍立在门边阴影里的灰衣汉子（后来得知他叫阿七，是莲坞的护卫首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沉稳的内力渡入，强行压制住我体内翻腾的气血。他看向夏雨莲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忧虑。
夏雨莲看着我被恨意灼烧得近乎扭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酷的满意。她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紫薇，这并非冲动。这是宿命！是你血脉赋予你的责任！更是……你娘亲用命为你铺就的路！她留下‘隐’字真言，不是让你永远藏头露尾！而是在等待时机！等待这朵积蓄了十七年力量的‘血莲’彻底绽放的时机！如今，时机己至！你便是这‘血莲’之主！是点燃这复仇烈焰的唯一火种！”
血莲之主……复仇烈焰……
巨大的诱惑与更深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在我心中疯狂撕咬！夏雨莲描绘的画面——乾隆的龙椅在烈火中崩塌，爱新觉罗的江山在血与火中倾覆——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强烈地冲击着我被恨意填满的心灵！那枚紧贴心口的莲子，仿佛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杀意，搏动得更加剧烈！
“我……” 喉咙如同被砂砾堵塞，声音嘶哑破碎。恨意在燃烧，理智却在挣扎。那些因“青鸟”计划而枉死的无辜者——燕来顺葬身火海的伙计，被灭口的夏婆婆，被“扫清”的柳青河，还有济南城那些被爆炸波及的百姓……他们的面孔在恨火的间隙模糊闪过，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
夏雨莲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眼中的挣扎。她不再逼迫，只是将《血莲策》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矮几上，声音恢复了那种枯槁的平静，却带着更深的掌控力：“不必立刻回答。你伤势未愈，需要静养。这《血莲策》，你……好好看看。看看这十七年，我们‘莲池’是如何在这大清的眼皮底下，一点点积蓄着足以焚毁它的力量。看看你娘亲……和我，为了这一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带着阿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那本静静躺在矮几上、封面烙印着暗红血莲图腾的《血莲策》。
窗外竹影摇曳，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窥伺的低语。心口的莲子依旧滚烫，传递着夏雨荷的温润守护，也缠绕着那枚冰冷“隐”字莲子的悸动。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羊皮册子粗糙冰凉的封面。那朵暗红的血莲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诱惑与血腥的气息。
翻开第一页。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精准、如同账簿般密密麻麻的记录。蝇头小楷，力透纸背。
“乾隆十三年，腊月。江南织造府贡品押运路线图泄露，劫银三十万两。经‘隆盛昌’分号洗白，入‘莲池’秘库。代号：丝雨。”
“乾隆十五年，七月。山东河道总督贪墨河工银案发，脏银西十五万两，由‘疤癞李’所部劫夺，经运河私船转运，存入扬州‘福源’钱庄死户。代号：浊流。”
“乾隆十七年，九月。夏氏雨荷‘病故’。历城乱葬岗假冢落成。济南府衙户籍、仵作记录篡改完毕。‘青鸟’秦氏正式启用，入宫。代号：画皮。”
“乾隆二十二年，三月。首隶盐枭火并，‘鹞子’赵七趁乱控制津门盐路，年利白银二十万两，五成输‘莲池’。代号：咸雪。”
“乾隆三十年，西月。隆盛昌绸缎庄暴露。‘鹞子’赵七引爆炸药自毁，带走柳金氏。汇泉楼‘血莲使’引雷火霹雳弹殉道。紫薇格格‘薨’。‘画皮’、‘鹞子’、‘血莲使’……任务完成。代号：并蒂莲殇。”
……
一桩桩，一件件！
时间，地点，人物，金额，代号！
触目惊心！字字染血！
这里面，有朝廷重臣的贪墨被劫掠，有地方豪强的火并被利用，有精心策划的假死与潜伏，更有无数像汇泉楼前女子那样，被当作“血莲使”献祭的棋子！秦嬷嬷、赵七、柳金氏……这些曾经面目狰狞的敌人，在这本冰冷的册子里，都成了计划中一枚枚标注着“完成”的符号！而“紫薇格格薨逝”，也不过是计划中一个冰冷的代号——“并蒂莲殇”！
我浑身冰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哪里是复国火种？这分明是一本以江山为棋盘、以人命为棋子的血腥账簿！娘亲夏雨荷……她守护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阴谋、背叛与牺牲的庞大机器？
翻到册子中间。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的纸张滑落出来。
展开。
竟是一幅笔触细腻、带着江南烟雨气息的工笔小像。
画中人，正是夏雨荷！
她倚坐在大明湖畔的垂柳下，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她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意，眼中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而在她身旁的湖石上，静静地放着一枚青白玉莲子。
而在小像的空白处，用同样娟秀却带着颤抖的笔迹，题着几行小诗：
“莲子苦心隐碧波，双生并蒂孽缘多。忍将骨肉付离索，血染莲池待破荷。”
双生并蒂……孽缘多……
忍将骨肉付离索……
血染莲池待破荷……
轰隆——！
仿佛有九天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贯通！汇泉楼前那酷似夏雨荷的女子！夏雨莲口中她的“弟子”！乾隆那迟来的、关于夏雨荷是否生过另一个孩子的惊世猜想！
那个被隐藏的孩子！那个被“付离索”的骨肉！
她……才是汇泉楼前玉石俱焚的“血莲使”！她才是夏雨莲真正的弟子！她才是……夏雨荷当年生下的……另一个女儿？！我的……双生姐妹？！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娘亲……你当年究竟承受了什么？竟要将亲生骨肉分离？一个送入深宫漩涡，一个送入复仇炼狱？！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血莲策》冰冷的羊皮页上，也溅落在夏雨荷那带着无尽悲凉的小像之上！点点猩红，如同盛开的血莲，刺目惊心！
意识再次沉沦。在陷入无边黑暗前，指尖似乎触到了心口那枚温润的莲子。这一次，传递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暖意，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悲鸣与灼痛！
* * *
梦境如同破碎的琉璃，光怪陆离。
一时是娘亲夏雨荷抱着襁褓，在烟雨朦胧的大明湖畔温柔低语；
一时是那酷似她的女子在汇泉楼前，带着冰冷嘲弄的弧度，将刻着“隐”字的莲子抛入我的玉碗；
一时是乱葬岗上，那具心口供奉着青鸟血莲的扭曲骸骨；
一时又变成了夏雨莲枯槁的脸，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将《血莲策》狠狠推向我……
无数张脸孔在眼前旋转、重叠、尖叫、哭泣！乾隆冷酷的脸，金锁溅血的脸，秦嬷嬷狰狞的脸，知府夫人“慈和”的脸……最后都化为汇泉楼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着那个酷似娘亲的身影！
“不——！！！”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梦呓，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心脏狂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窗外己是夜色深沉，竹影婆娑，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冷的光辉。
矮几上，《血莲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那朵暗红的血莲，在月光下仿佛流淌着妖异的光泽。旁边，是那幅染了我点点鲜血的夏雨荷小像。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夏雨莲无声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她似乎并未入睡，枯槁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她走到床边，将药碗放下，目光扫过我惊魂未定的脸和矮几上染血的小像，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看来……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却带着沉重的力量，“那个孩子……叫雨霏。夏雨霏。你的妹妹。”
“妹妹……” 我喃喃重复，巨大的悲恸如同潮水般淹没过来，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她……她……”
“她很好。”夏雨莲打断我，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超脱？“或者说，她完成了她的使命。作为‘血莲使’，她以最绚烂的方式，将‘血莲’的印记和破局的钥匙，送到了你手中。她走得很……圆满。”她的目光落在那染血的小像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殉道者的悲悯。
圆满？！
用生命作为祭品的圆满？！
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冲散了悲恸！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夏雨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娘亲……娘亲她怎么忍心？！”
“忍心？”夏雨莲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苦涩、苍凉的弧度，眼中终于翻涌起深沉的痛楚，“你以为她愿意吗？紫薇！你以为她看着怀中的双生女儿，做出骨肉分离的决定时，心不会碎吗？！她比任何人都痛！但她没得选！”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积郁了十七年的悲愤与绝望：
“乾隆十七年！你外公陈近南在台湾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回！天地会分崩离析！清廷粘杆处如同疯狗般西处扑杀会众！你娘亲当时怀着你和你妹妹，即将临盆！她知道自己身份一旦暴露，必死无疑！更会连累腹中骨肉！她更知道，乾隆……那个曾经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在江山社稷面前，绝不会对她有半分留情！”
“她唯一的路，就是‘死’！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让‘夏雨荷’这个带着‘反贼’烙印的名字彻底消失！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才能保住‘莲池’最后的火种！”
“但双生胎……目标太大！风险太高！她只能……只能选择一个！”夏雨莲的声音哽咽了，枯槁的身体微微颤抖，“她选择了你！选择了将你送入紫禁城！因为你是长女，因为你身上……或许带着更多……爱新觉罗的印记？她期望……期望那深宫能给你一线生机！哪怕……哪怕是以‘格格’的身份，卑微地活着！”
“而雨霏……她只能交给我！交给我这个见不得光的‘影子’！带入这‘莲坞’，成为‘血莲’计划的一部分！成为……一颗注定在复仇烈焰中燃烧殆尽的……棋子！”
夏雨莲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她看着那幅小像，看着夏雨荷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决绝，声音破碎不堪：“她不是忍心……她是剜心！剜下自己一半的心！去赌一个……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
巨大的沉默如同巨石，沉沉压在心头。娘亲那温柔却绝望的眼神，那首“忍将骨肉付离索”的诗句……一切都有了答案。这并非残忍，而是绝境之下，一个母亲能做出的、最痛苦、最无奈的选择。她赌上了一个女儿的自由与生命，只为另一个女儿换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那……那乱葬岗的骸骨……”我声音颤抖。
“那是‘莲池’能找到的、一具与你娘身材相仿、死于剧毒的女尸。”夏雨莲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心口的青鸟血莲……是仪式，是烙印，更是……一个信号！一个宣告‘夏雨荷’带着‘青鸟’的诅咒彻底死去的信号！一个让乾隆永远无法释怀、永远忌惮的信号！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掩盖她还活着的秘密！才能让‘莲池’在阴影中继续积蓄力量！”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宫阙，带着刻骨的恨意：“紫薇！你明白了吗？！你娘亲用‘假死’换来了你‘格格’的身份！用另一个女儿的牺牲，换来了你今日手握《血莲策》的机会！用十七年的隐忍和无数志士的鲜血，换来了这朵足以焚毁爱新觉罗江山的‘血莲’！”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控诉与疯狂的蛊惑：
“现在！告诉我！你还要继续‘隐’下去吗？！”
“你还要辜负你娘亲剜心之痛？！辜负雨霏的献祭？！辜负这十七年无数条性命堆积的薪柴吗？！”
“这朵‘血莲’！是绽放！还是……让它永远腐烂在黑暗里？！”
她枯瘦的手指，如同燃烧的火炬，再次狠狠指向矮几上那本封面染血的《血莲策》！那朵暗红的血莲图腾，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真的燃烧起来，散发出焚尽一切的光芒！
抉择！
一个足以撕裂灵魂、颠覆江山的抉择！
娘亲剜心的绝望，妹妹焚身的决绝，无数亡魂无声的呐喊，还有乾隆龙椅上冰冷的威压……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轰然压在了我的肩头！压在了我紧握着夏雨荷那枚温润莲子、却因滔天恨意而滚烫颤抖的手心之上！
莲坞的夜，死寂如坟。
只有心口那枚莲子，在无声地、剧烈地搏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