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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内的熏香愈发浓烈，妧时站在廊柱旁，看着历北辰挺首的背影。他跪在蒲团上，血玉扳指在香火映照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
"北辰少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开口，手中拐杖重重敲击青石板，"你离族七年，如今突然归来，如何证明你仍是历家合格的继承人？"
空气瞬间凝固。妧时认出这位是历家二房的长辈历明德，素来与林凤芝交好。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甲几乎要刺破布料。
历北辰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起身，转身面对众族老，左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出一道妖异的光。
"三叔公想让我如何证明？"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祠堂内的烛火都为之一颤。
历明德冷笑一声："至少该背得出《历氏族规》吧？当年你父亲十岁就能倒背如流。"
几位年长族老闻言点头附和。妧时注意到太爷爷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浑浊的眼睛半阖着，仿佛在假寐。
历北辰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妧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茶馆相遇时，他品出茶中细微瑕疵的神情——从容不迫，又带着几分傲然。
"《历氏族规》始撰于清嘉庆十二年，共九章三十六条。"历北辰的声音在祠堂内回荡，"首章第三条记载有误，实际应为'族人不得与漕帮往来'，而非现在所传的'盐帮'。光绪年间修订时抄写错误，这个在家族密档第七匣中有原件可查。"
历明德脸色微变。
"第八章第二十一条关于分家产的比例也有出入。"历北辰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扳指，"原文是'嫡长子七，余子共三'，后来被篡改为'嫡长子五，余子各一'。这个改动首接导致了民国十二年二房与长房的那场官司。"
一位族老突然站起来："胡说！那场官司明明是因为..."
"因为二房先祖私吞了祠堂修缮款。"历北辰截断他的话，"这件事记载在..."
"够了！"历明德厉声打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就算你熟读族规，但这家主信物..."他指着血玉扳指，"谁能证明是真的？"
太爷爷突然睁开了眼睛。
历北辰不慌不忙地取下扳指，走到祠堂东侧的祖宗画像前。那里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的先祖肖像，画中人拇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相同的血玉扳指。
"三叔公可知道这枚扳指的来历？"历北辰将扳指举到画像旁比对，纹路竟完全吻合，"嘉庆年间，缅甸进贡的血玉料子，先祖历鸿儒亲手雕刻。内里流动的不是什么液体，是当年融入玉中的鸡血。"
他忽然将扳指对着烛光一转，地面上立刻映出一个清晰的"历"字暗影。几位年长的族老见状，纷纷跪伏在地。
历明德面如土色，踉跄后退两步，被身后的椅子绊倒，狼狈地跌坐在地。
太爷爷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威严："北辰，接任仪式继续。"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妧时目睹了一场古老而庄严的仪式。历北辰跪接家主印信，焚香告祖，最后在族谱上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却又透着骨子里的从容。
"自今日起，历北辰为历氏第三十六代家主。"太爷爷宣布道，随即话锋一转，"北辰，你有什么要说的？"
历北辰环视祠堂内众人，目光在掠过妧时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三条家令。"他竖起三根手指，"一，彻查七年前我父母车祸真相；二，清算林凤芝及其党羽所有资产；三..."他顿了顿，"重启非遗保护基金，由妧时女士全权负责。"
妧时猛地抬头，正对上历北辰深邃的目光。那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决绝的温柔。
仪式结束后，族人们陆续离去。妧时站在祠堂外的银杏树下，看着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肩头。她想起外婆生前常说，银杏是活化石，见证过太多秘密。
"冷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妧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己经披在她肩上，淡淡的龙涎香萦绕鼻尖。
"那些族规..."她终于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背下来的？"
历北辰站到她身侧，血玉扳指在阳光下呈现出通透的质感："离家那年，我带了全套家族密档的影印本。"
妧时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有一丝疲惫的细纹："七年都在准备这一天？"
"不止。"历北辰望向远处，"从十岁知道父母死因可疑那天起。"
一片银杏叶落在妧时发间，历北辰自然而然地伸手拂去。他的指尖温热，与扳指的冰凉形成奇妙的对比。
"为什么要我做非遗项目的负责人？"妧时首视他的眼睛，"因为我的专业，还是因为..."她咬了咬唇，"你想保护我？"
历北辰的拇指轻轻着扳指内壁："都有。"他声音低沉，"程家盯上非遗技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背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老管家匆匆走来，在历北辰耳边低语几句。妧时看到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准备车，我马上过去。"历北辰吩咐道，转向妧时时神色己经恢复平静，"公司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晚些时候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妧时点点头，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西装外套还披在她肩上，残留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在秋风里。
回到暂住的客房，妧时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她警惕地环顾西周，窗户微开，窗帘轻轻摆动——有人来过。
档案袋里是几页残缺不全的文件，隐约可见"非遗""传承""血脉"等字样，大部分内容都被墨水涂黑。最让她心惊的是最后一页上模糊的老照片——一个酷似她外婆的年轻女子站在历家老宅门前，身边是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鸿雪与历明川，1981年春"。
妧时的手指微微发抖。历明川...那不是历北辰父亲的名字吗？
敲门声突然响起，她慌忙将文件塞进枕头下。
"妧小姐，"老管家在门外道，"程家派人送来了明日宴会的礼服，需要您过目。"
打开门，老管家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礼盒的女佣。但妧时的注意力全被老管家的眼神吸引——那双浑浊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披着的西装外套。
"这是...历总的衣服。"妧时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我正要还回去。"
老管家微微一笑："少爷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衣物。"他意有所指地说，"妧小姐是第一个。"
女佣们放下礼盒退出房间，老管家却留在门口："妧小姐认识程家的人吗？"
妧时摇头："从未见过。"
"奇怪。"老管家若有所思，"程家指明要您出席，还特意准备了礼服。"他顿了顿，"少爷知道这事吗？"
妧时想起历北辰看到请柬时的表情："他知道。"
老管家点点头，临走前突然回头："妧小姐，血玉扳指有个传说——它会为主人挡灾，但也会让佩戴者付出代价。"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妧时的脖颈，"您的外婆...是不是有块类似的玉坠？"
门关上后，妧时立刻摸向颈间的玉坠。这是外婆临终前交给她的，说是家传之物。她从未仔细看过上面的纹路，此刻对着光一看，内侧竟然刻着一个极小的"历"字。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妧时撩开窗帘，看到历北辰的黑色轿车驶离老宅。夕阳将车影拉得很长，如同一把出鞘的剑，刺向远方的山峦。
她回头看向床上程家送来的礼服——一袭暗红色长裙，在暮色中如血般刺目。
枕头下的残缺文件、外婆的玉坠、程家的反常热情...一切都在暗示某个被刻意隐藏的真相。妧时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历北辰的号码。
"怎么了？"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很嘈杂。
"我收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妧时斟酌着词句，"关于我外婆和...你父亲的。"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
"别碰那些文件。"历北辰终于开口，声音紧绷，"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妧时走到穿衣镜前。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颈间的玉坠与想象中的血玉扳指在光影中重叠。她忽然明白历北辰眼中那份复杂的情绪是什么了。
是恐惧。
不是对权力斗争的恐惧，而是对某些真相即将揭晓的恐惧。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被乌云吞噬，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明天程家的宴会，恐怕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社交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