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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见了三人，他忙竖了指头在唇间，示意她们莫要吱声。
伙计无奈，只得点头，悄声告诉罗氏，道：“那是我们家的孙圣手……”
孙孟余无暇他顾，正饶有兴致地看他孙子与人比试，这回两人比得制半夏，只山药豆般大小，熟手师傅能片过一百，取其中一片覆在眼上，透之视物，真正的薄如蝉翼……
二人切片手法迥然相异，孙逢春弃了磅刀和刨刀，看样子是不打算以器取胜了，只见他拿了柄片刀，试了试刀口，似不满意，又走到磨刀布跟前，左手拉起磨刀布，右手持刀，一下一下，正反交替，慢条斯理地磨好后，才开始制片。
那小丫头更是不同寻常，也不知她手里拿了柄甚刀具，柄长刃短，她见孙逢春磨刀，也寻了块磨刀石，仔仔细细地磨了许久。
孙孟余不禁有些心疼那刀，怕不是这丫头胡乱找来的茶刀，要比试了才发现没有开刃……
这真是，不知叫他说甚好了，孙孟余耐着性子，继续看，待他看了小丫头的片制手法，只想捂眼叹气，毫无章法可言，如同厨娘刨土豆皮，又像平日里吃苹果前打皮儿，偏她用力均匀，切得甚好，咋好片就咋片，小手也颇为灵活，那颗半夏，在她手里轱辘不停，便见些色白如玉、透明光亮的药片洋洋洒洒，不停飘落……，众人叹为观止。
孙逢春早了数息片完，只他知那丫头费了不少功夫磨刀，不欲以时长论胜负，便默不作声地瞧着。
待二人收手，刀房老药工鲍师傅正待说和几句，不妨就瞧见了孙孟余，他忙起身，让出地方，说道：“东家，您来评判最合适，这是小东家片的，这些是丫头……，嗯，制的”。
孙孟余也不客气，取了两人制的片剂，他端详半晌后，才眯眼笑道：“逢春制的片剂薄厚匀净，利于后续的姜制、晾晒，渔娘刀工甚好，片的既薄又多，若论制片，你二人各有短长，胜负难分，只是逢春，你家传制药，自小习医，即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这局，当判你输……，你可服气？”
爷爷裁断，孙逢春还是服气的，只得对顺柯儿作了一揖，诚恳道歉：“我不该恃才傲物，三脚猫充老虎，我向你道歉，请你担待，不过我说话算话，应了你的，必会兑现”。
孙孟余不禁有些好奇，他视逢春为颐春堂往后的传承人，自小便带在身边，耐心指点，只是这孙儿少年老成，自视甚高，天赋尚可，假以时日，开方、施针等俱是不输平常大夫，只这制药功夫，火候不到，略逊一筹，此次正好借机督促一二……
不待他开口，孙逢春己是问他，道：“爷爷，您的评判，十分公道，我服气的很，只是方才比试之前，我应了她，若是我输了，颐春堂便免了她的诊金”。
孙孟余听罢，毫不在意，却想逗逗逢春，便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渔娘的诊金，衙门早己垫付，你这哄人比试，诚意不足啊，莫不如你自掏腰包，把诊金折算好，抵给她？”
孙逢春哪知其中名堂，只是叫爷爷当着众伙计的面，说他哄人比试，逢春无言以辩，臊得满脸通红。
罗氏闻言，己是气呼呼地拨开众人，拎了顺柯儿的耳朵，责问道：“好你个柯儿，你不是说，再也不赌吗？怎又同人比试？还有你这许多日不归家，可知我们的担心？你这孩子——”
话未说完，却瞧见顺柯儿满头短发，罗氏压抑数日的担心和思念，终于爆发，她一把搂了顺柯儿，竟呜咽着哭出声来。
胖桃见状，也有些眼酸，正待劝劝罗氏，哪知顺柯儿“嘿嘿”笑出了声，还道：“妈，我头回见你哭，嘿嘿嘿——”，气得罗氏啼笑皆非，狠狠又拧了她一把，却是再也流不出泪了。
孙孟余瞧这母女相处有趣，索性便领着逢春，随母女三人，回了厢房，去听顺柯儿说道这几日的遭遇：那日她于怪树林中，惊累交加，竟是一头栽倒，厥了过去，却恰好摔在郭巡长身上，倒没甚大事，之后便是无知无觉，足睡到次日才醒，只是不知身在何处，有伙计送饭送水，又指点她盥洗，旁的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后来有个老大夫来看她，说到此处，她眼瞟孙孟余，意指这老大夫替她诊治，说既然是救人晕得，便莫急着归家，先待个五六日，看看可会梦惊……
果然叫老大夫说中，她每晚睡着，都能瞧见个开膛破肚的断腿男鬼，拿了块皮来找她，要她帮忙给缝补到背上，逃又逃不了，补又补不好，每每惊醒，只觉长夜难捱。
前日晨起后，她逛到刀房，见药工鲍师傅正在制药，不禁驻足细看，心道切药和她劈篾竟是毫不相干，一应器具都不相同……，鲍师傅家有个同顺柯儿一般大的孙女儿，便待顺柯儿极亲昵，帮她修剪了火燎坏的头发，知她因救人而患了夜惊症，又给她讲些山精水怪之事，助她壮胆，她也乐得待在刀房，偶尔她还能帮忙铡些甘草、陈皮。
今日便是如此，趁鲍师傅去晾晒，她便用药铡片着天麻，哪料有个小大夫，说罢，顺柯儿又用眼瞟孙逢春，便是说这逢春小大夫进了药房，二话不说，便问她是谁人，怎可随意铡药，还道药工失职，当罚三月薪……
听到此处，孙孟余己是斜睨了眼孙子，颐春堂何时有了这规矩？
孙逢春闻言大窘，他哪知道谎言戳破地，如此之快？
逢春只得嗫嚅着道歉，说道：“我是听说医馆这几天都在忙着救受伤的差人，还听说那些差人先叫个小丫头救的，便生了好奇，寻思上后院去看看他们，才刚到刀房，就遇着个不男不女的……，不是，小丫头在铡药，估摸就是她了，便想着吓唬吓唬这个救官差的……能人，我妒贤嫉能，我又错了，唉——”
“嗯”，顺柯儿接着道：“小大夫还说，若是我拜他为师，就算是颐春堂的人，能不罚就不罚了”。
孙孟余无语了，这还是他家少年老成的逢春吗，咋变着法子地为难个小丫头？
顺柯儿自是不愿，便问他能教些甚么，小大夫看了看药铡，答就从铡药开始，之后就演示了如何正确铡天麻，其他人瞧着，纷纷叫好，她有些不服气。
“不过如此嘛”，只是这小声嘀咕叫小大夫听个正着，逢春小大夫看了看她之前片的，知她心有不甘，便道比试一场，若她胜了，颐春堂免了她的诊金，可若是败了，就得愿赌服输，乖乖地干学徒。
“余下的，没了”，顺柯儿难得说这么些话，罗氏听罢，知了始末，不再苛责，只诚心谢过孙孟余，又问他顺柯儿可还有恙，能否家去料理。
孙孟余看这农家母女颇为质朴，心知她犯愁诊金，便安慰她们莫多想，顺柯儿在医馆的诊疗花费，崔警佐，不，而今是崔巡长了，会一力承担。
之后，孙孟余又教授罗氏如何调理小儿梦惊，多食肉蛋，晚饭少用……，并开了几副黄连温胆汤剂，命逢春去抓了送来。
片刻后，孙逢春去而复返，左手提溜了一串中药虎头包，右手塞了只小荷包给顺柯儿，道：“这是照爷爷说的，折给你的诊金，你且收好”。
罗氏哪准顺柯儿收，只那小东家也是个犟种，孙孟余笑而不语，淡看几人你推我让。
顺柯儿最先不耐，夺了荷包，交给孙孟余，又道：“老大夫，我要买药”。
罗氏、逢春闻言，只得罢手，孙孟余颇觉有趣，问道：“好，好，渔娘，你要买啥药？”
顺柯儿回忆片刻，才道：“万应金不换，一瓶，若有余钱，便先存着，倘若不够，下回我送来？”
孙孟余一听，猜着小丫头必是见识了这药的止血奇效，便生了购买之意，他点了点头，问道：“够了，足足有余，只是你买这药，有甚用处？”
罗氏、胖桃等从未听过什么什么金不换，也是满脸疑惑地瞧着顺柯儿，她脸皮甚厚，道：“我们家在郭集卖草编，买瓶搁家，有备无患，老大夫，您家医馆要是明年更换草席，或要买些药篓子、竹刷、米簸箕，又或是药柜、案几、躺椅等物事，尽可来寻我家，物美价廉，送货上门……”
顺柯儿还待再夸，孙逢春先插了话：“你，等等，你可认识孙乔银？他是我小堂叔”。
顺柯儿点点头，胖桃更是多了句话：“孙少爷，同我哥还有柯儿最好了，他去靖扈后，还给他们写信哪……”
孙逢春闻言，气恼道：“小堂叔果真喜新厌旧，竟没有写信给我……”
孙孟余早给顺柯儿的自我推销，逗得哈哈大乐，听了逢春的气话，更是开怀，抹着眼角的泪花，打趣道：“逢春，年后咱们也得回靖扈了，待公立医专开课，你便入学，哪儿还用得着乔银写信？”
语毕，他又回头问顺柯儿，道：“小渔娘，你大名可是陈季柯？我家堂侄孙乔银，曾说陈家刹里有个小丫头，极擅草编，送了他个刀笔囊，稀罕得什么似的，逢春摸摸都怕给碰坏了，哈哈哈——”
孙逢春大窘，呐呐道：“我，我就觉得那样式，挺特别，想拿来看看，哪知道小堂叔那么宝贝，还带去了靖扈”。
顺柯儿闻言，忙问：“你可想买？我制个更大、更好的，嗯，能装药铡、片刀的，只卖你二十五文，咋样？”，她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单买这刀笔囊，我可不管送货啊，太亏”。
逢春听罢，不由望向他爷，孙孟余没法子，只得点头，朝罗氏道：“那便先订五只药篓、二十个米簸箕，竹躺椅五张，可够送货？”
罗氏颇觉为难，这草编生意她从未沾手，实在不知行情，只得戳戳顺柯儿，低声道：“你可行了啊，见好就快收吧”。
几人议定元宵前送货，孙孟余依旧将荷包递给顺柯儿，道：“给，小丫头不错，没曾想郭集的草编生意，竟是你一人操持，自食其力，很好！这些就算定钱罢，多退少补”。
当日母女三人别过孙家爷孙，搭了顺路船，一道儿回了陈家刹，因着在颐春堂耽搁了几日，又接了笔大生意，且月底眼看着快过年，顺柯儿家去后，忙碌不堪，睁眼干活、闭眼睡觉……，甚至十日后的警世碑剪彩揭幕，她也没有功夫去。
王昭来寻，只见满屋的篾丝、藤条，几不见人，当下便问罗氏等，道：“陈罗氏，陈田氏，既然渔娘能干草编，且营生不断，你们为甚不学学，全家动手，丰衣足食，岂不比她独个儿干，更轻省些？”
罗氏、田氏只不过普通妇人，向来畏官，二人闻言，心中尽管羞于白首北面，却是不敢反驳违逆保长之意，只得呐呐应了，自此罗氏、田氏、小河、小桂等，闲了便同顺柯儿学着制草编……
果然，仅月余功夫，家中日渐宽裕，人人都有了私房，罗氏、田氏二人更是暗悔，早该舍了面子，里子肥了，可比啥都强。
郭集陈家摊位上，也多了块招幌，“渔娘匠作”西字，顺柯儿写好，陈西舅给刻上，小小一块竹匾，却是用处良多。
不时有识字的乡人瞧了，凑过来问：“是不那救好些人的渔娘？”，待确认了，原本无甚想买的，可来都来了，便给家中孩儿们捎点小玩意吧，养儿当如陈渔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