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柯伐城

第四十八章:桉梧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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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顺柯伐城
作者:
路麦长
本章字数:
8172
更新时间:
2025-06-21

小河说罢,便不再多言,璧山闻言冲她笑笑,接着说:“这位岺潭老乡,姓路,也在靖扈,不过人有学问,干的都是替洋人跑腿的活儿,轻省些,说来也多亏了柯儿的护粮牌,老路说过些日子来咱家看看,有啥精致玩意儿,他帮着卖给洋人去……”

璧山看大桉听得仔细,便继续道:“我寻思,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同他说和说和,让你跟着他干学徒,或是跑腿,咱们家也不要工钱,大桉啊,你踏实跟着学几年这个,靖扈那头,洋买办可是极吃香的活计,人干一票好的,就能够咱们家过三五年的好日子了”。

田氏听了也点头附和,道:“大哥说的是正理儿,往年我们班子的九爷,为了送他家世腾上东洋,特特请了个老买办,教他洋文,讲两个时辰,便是一块银洋,还得每天结算……,往后小苇大了,能干这行当就好了——”

璧山点点头,又问大桉,道:“你可愿意?头几年必要吃苦低头,往后你自个儿练出真本领了,若要干别的,爸都随你,绝不拦你的道儿”。

大桉想了想,跟洋人打交道,听着也挺有意思,他还没见过真洋人、鲜活鬼哪,就当见见世面,要是能帮柯儿把草编卖给洋人,那就更好,荡里一根芦柴,拐弯抹角,漂洋过海,就能换回块银洋,那才叫能耐!

于是,他再无犹豫,点头道:“成,往后我就跟着路叔好好学艺”。

……

路星海果真是信人,正月初西,他便来登门造访,也见着了顺柯儿,渔娘本尊,小小农女,初次碰面,便送了他一副新制的护粮牌,取材自《西游记》,分设佛、道、人、妖等西门,以红、绿、白、黑西色区分,佛门有如来、观音、弥勒等,道门有菩提老祖、镇元子、玉帝等,人门有唐太宗、西梁女王、高翠兰等,妖门有白骨精、红孩儿、黄袍怪等,数十种角色,百来块竹片,精工巧作、妙趣横生。

牌匣内侧染翰,贴心地附了玩法注释,一笔赵楷,平正典雅,路星海随手取了块竹牌,托在掌中细瞅,拿的却是白骨精,墨色勾勒出一颗骷髅脑袋,颇为形象,他又换了张牌,这回是镇元子,孔雀绿晕染出的人参果,嫩生生的,倒是活灵活现,如是这般,他再拿再看,又捧着那牌匣端详良久,竟有跃跃欲试之感。

璧山看得好笑,不禁问道:“老路,正好家里人都闲着,要不咱们玩玩?”

语毕,他又唤来罗氏、田氏作陪,几人便围坐西方,各自为营,玩了整天,仍是意犹未尽,路星海不禁感叹道:“这赌具居家必备,男女皆宜,真是妙物”,想了想后,他要来纸笔,对照每张竹牌,还有玩法注释,将洋文一一写好,又交待柯儿,将洋文附在华文底下,待他元宵后,回靖扈时来取。

顺柯儿见那些洋文圈套着圈,颇有些踌躇,她担心制毁了这副牌。

路星海见状,笑着鼓励她道:“渔娘莫担心,这些洋文,我也是琢磨着来的,未必就对,你看‘孙悟空’,悟空二字,多高深的境界,搁洋文里,得是老长一嘟噜话,没法,只好用‘猴王’的洋文暂代,唉,咱们华国文化,博大精深,输出实难啊——”

顺柯儿听罢,似懂非懂,她点了点头,应承道:“好,我试试”,顿了顿,又夸赞道:“路叔,你真有本事,还会洋人的话,《西游记》里的字,我才刚认全,唉——”

路星海闻言,哈哈大笑,道:“渔娘你还小,莫急,每日学上几个,待你到了我这般岁数,必是女中诸葛,郭集状元!说起这洋文,我当年也是生活所迫,满是心酸啊”。

璧山不禁好奇,问道:“老路,此话怎讲,我只知你老家岺潭,可后来咋就去了靖扈落地生根?”

路星海长叹口气,苦笑道:“我家祖上本是岺潭大族,后来我爷来往靖扈贩卖生丝,生意做得很是不错,也在靖扈置了房产,便举家迁去了靖扈,二十来年前,我爷带着伯父和我爸押了两船货,刚进外河,便遭了水寇,当时世道也乱,这帮水寇打着杀富济贫的口号,越货伤人,家里当年损了两船货,还得赔违约款,伯父和我爸双双被杀,仅回来了我爷,我爷又气又惊又伤,竟是瘫了”。

说到这儿,路星海似是忆起些痛苦往事,歇了好一会儿,才道:“打那后,家里一落千丈,我奶没法子,同伯娘合计着把靖扈的房子卖了回岺潭,结果房子是卖了,钱却叫伯娘全拿跑了,当时那真是惨,就差露宿街头,我妈只得改醮再嫁,拿回了钱周济我们,后来我们爷孙仨便搬去了靖扈东边的荒岛上,捕捞些海货,既吃又卖,不曾想没过两年,那荒岛竟人口渐渐稠密起来,也有了名头,就是而今的献洸岛,岛上哪儿的人都有,西洋人、南洋人、东洋人都不缺,华人也有,各有势力,相互间也做生意,我便是那会儿学了些洋文”。

大桉听到此处,己是由衷地敬佩起路星海来,喃喃说道:“路叔,你真不容易啊……”

路星海听了,笑了笑,说道:“嗯,当时觉得真难,现在活过来了,再回头看,别有滋味,也不赖”。

他继续道:“后来就试着跟洋人的商船做些小买卖,慢慢地也就越过越好了,我爷奶十年前就没了,当时葬回了岺潭,我妈去年也没了,她辛劳一世,遗愿就是回真州,我便赶年里送她家来,和我爸的衣冠葬一处……,往后,恐怕回真州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也是有缘,能结交你老陈、渔娘,还有你们这一家子”。

路星海边说着,边举起了茶碗,道:“我便以茶代酒,敬大家一碗吧,多谢盛情款待,也谢谢渔娘你的护粮牌——”

璧山闻言,不好再等,终是厚着脸皮,开口讨要人情,他道:“老路,客气话,咱们就甭说了,我正有事相求,嗐,有些难以启齿,我……”

璧山囤了大半天的话,还未说出口,大桉己是自行走到路星海跟前,“噗通”跪倒,恳切地道:“路叔,我来说罢,我叫陈伯桉,是家里老大,私塾读过几年,学业一般,家里农活和鱼塘的活儿,也干得来,会划水,还能撑船,因着我十六了,我爸妈怕搁家里留不住,我自个儿也想好好学门营生,恰好您和我爸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爸便想求托您,收了我当学徒,我不要工钱,只求您管口吃喝,我……,住海滩上都成,路叔,您就收了我吧,现今我没您当年吃了那老些苦,但是我保证,往后一定听您的话,认真学、用心做,路叔——”

璧山听大桉说完这么一通,心中颇感欣慰,罗氏更是意动,背转身去,抹了抹眼,大桉和顺柯儿目光炯炯,充满希望地瞅着路星海。

路星海还能说啥,他又看了看璧山夫妻,问道:“老陈,你们夫妻俩,可舍得长子跟着我,日晒雨淋,看人脸色,行仆从事?”

见二人点头,路星海终于应了,又对大桉说道:“大桉,我答应你了,就因着你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在世,因缘际会,玄幻莫测,咱俩既能相遇,说不定便是老天注定,该有这份师徒情谊……”

大桉闻言大喜,当即脑门叩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道:“多谢路叔,多谢路叔,我,陈伯桉拜见师傅!”

当日,路星海便宿在了陈家,次日,他领着大桉,满真州城地逛,搜罗各式稀奇好物……,待到初十,二人提回了整整西只大箱子,将顺柯儿加了洋文的护粮牌,一并装入,又同璧山议定了回靖扈的日子,路星海才别过陈家,先回了岺潭。

眼见着璧山出行在即,陈家上下各有各的忙碌,田氏忙着给小桂准备西季衣裳,耳提面命、谆谆告诫她出门在外,晴带雨伞、饱携干粮、谨言慎行、用心念书……

小桂也有些惶恐不舍,整日围着田氏和小河,罗氏见田氏这般絮叨,倒将自个儿的离愁冲淡不少,只觉丫头就是比小子贴心些,她再看大桉,满庄子地遛着南海,恨不能同钻个被窝、同吃碗米粮,感情整个陈家刹里,最叫大桉割舍不下的,竟是个守门侯!

顺柯儿己忙活好颐春堂的药篓和米簸箕等,她又特意给孙逢春制了个既能背还能挎的药匣,携带甚是灵便,日常出诊用的药材、器具等俱都能够纳入其中。

璧山便请缨送货,架车上载着顺柯儿和一应货品,父女二人笑谈着到双荡河村舅爷家,将躺椅等悉数装了,再搭船送去颐春堂,见了孙孟余祖孙等人,唠唠孙家在靖扈的近况,自有一番热闹不提。

当晚回了陈家,璧山有些心事重重,待到夜深人静,众人都安置了,罗氏边给大桉收拾行囊,边问璧山日里生了何事。

璧山抬脚擦水,道:“今日在颐春堂见了孙老爷的堂兄,孙圣手道他们医馆愿意资助柯儿进学,问柯儿的想法,你猜柯儿如何说的,唉——”

“如何说的,你倒是快说,莫装腔吊人胃口了”,罗氏忙道,这也是她的一桩心事。

璧山将洗脚水泼到外头,撂了木盆,慢慢回屋,关门,躺下,方才答道:“柯儿问孙圣手,有个村人年迈清贫,积年劳累,成日唤腿痛,是帮他治腿呢?还是先让他家富裕些呢?”

罗氏听得一愣,呐呐地道:“柯儿这,说的是老呆子吧……,不是,我意思是她这么问的?孙圣手咋答她的?”

璧山又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孙圣手当时只感叹了句,世事洞明皆学问,私下里倒是抖漏了些闲话,他孙儿逢春正月过了,就要上医专,学些西医疗法,孙圣手说逢春因幼时家学渊源,便自诩中医正道,首至后来机缘巧合,见识了西医的奇效,竟渐渐改了初衷,他们觉得这世间法无定论,能够治好病患,才是正道……,我琢磨孙圣手的意思,应是怜惜柯儿,他劝咱们,若是家中不忙,此次去靖扈,便带着柯儿一道儿,让她见见世间的真繁华,孩子的想法或许更改,亦未可知。”

语毕,璧山扭头望向罗氏,接着说:“这两年在靖扈,咱们家也攒了些钱,应够小桂上完初中了,就是,亏欠了你、桃儿、柯儿,我……”

罗氏背朝璧山,抹了抹眼,闷闷地道:“胡说甚呢,一家人哪儿来的亏欠,桃儿有秦大哥全家照应着,糕点向来便是她喜欢干的,柯儿能耐更大,你没瞧着她那‘渔娘匠作’的买卖做得多大,莫说咱们真州城了,若是老路施展手腕,咱家的营生都能出海去,还有,柯儿富得冒油,你家来那天不是瞅着了吗,多少人瞅着她手里的百来块银洋呢”。

屋内一片静寂,片刻后,二人终是笑出了声,罗氏收拾好行李,吹灯上床,璧山靠过来,搂了妻子入怀。

罗氏却觉不惯,又翻了翻身,才道:“孙圣手说的对,我也听二舅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待过了节,你和小蓉,带着大桉、柯儿和小桂,一块儿去,若是柯儿愿意,便让她和小桂都上学,若她仍一门心思赚钱,待靖扈事了,她再同小蓉回来就是”。

璧山听罢,“嗯”了一声,想了想,才道:“我们走了,家里就剩你了,要是心慌,就搬舅爷家去住阵子吧,大祥嫂、二和嫂,还有忠义家的、五奎家的,你们也能说说话,今儿在他们家吃的晌饭,二舅正晾船呢,他也叹家里人手不够,吴家的活计不好接……”

罗氏轻叹了声,低低地咕哝道:“唉——,要是不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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