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火顺和路江东二人对视半晌,心中对沈西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要是平清帮的其他弟兄们知道,往日里残暴冷酷的六爷如此狼狈,不知会作何想?
章大有好容易止了笑,他是去年南海乌金的老队员,待沈西比其余人等多了几分慈爱亲昵,当即便答道:“曼城莫要担心,你这岁数,正长个头,半桩子、饭仓子,吃不胖,就算吃胖些也没事儿,你又不急着娶媳妇儿”。
只他这话才说完,除了江霸和柴旦,其余几人都默默地放下了肉馒头,沈西哈哈大笑,道:“大有哥,你瞧,咱们这船人都怕长胖,都想娶媳妇哪——”
众人听了,互相瞧瞧,纷纷又笑。
沈西边笑边道:“不聊不知道,这么说来,咱们这船人都是打单帮的?尽是寡汉条子啊,我看咱们船队得有个名儿,要威风八面,又琅琅上口的,嗯,就像水哥的‘出湘蟒’、霸爷的‘荆楚忽律’,一听就不好惹!”
话音才落,秦晋卜便附和道:“对,得有个好名儿,往年旁人唤我妈顶香头,一听就是招摇撞骗的,后来有个懂事的主顾,称呼我妈作秦师婆,打那以后,人人都说她道行高深……,嗯,确实得有个好名”。
章大有也点头称是,他道:“曼城,这点子好,要不就叫光棍堆?”
沈西无语,这大有哥厨艺是有,可不识之无啊。
还没等沈西反驳,柴旦己先开口,他道:“这名不成,难登大雅,晚上大伙儿躺床上时,想想媳妇儿,再想个庄重靠谱的船队名儿,到瓜洲后汇总”,说罢,他又瞅了眼沈西。
沈西领会,忙接话道:“六哥说的对,这任务看似不累人,可意义非凡,往后咱们船队对外头,也有个好切口,六哥,要不咱们悬赏取名?”
柴旦微微点头,道:“嗯,你看着办”。
沈西得了授权,大胆开腔道:“成,咱们大家伙今晚好好琢磨,到瓜洲时汇总,每人想两个名字,由霸爷和六哥共同裁断,选出最终的船队名,嗯,取名人奖赏银洋一块!”
闵介和秦家兄弟闻言,激动坏了,忙又跑去告诉泥鳅和邱秋官,几人都觉得这钱轻省,脑瓜转转、笔头耍耍,就能抵半月辛苦,何乐而不为?
连着两日,船上平安无事,只年轻小伙子们一惊一乍,不时便要冒出怪腔“我想到了——”
柴旦也适应了水浪起伏,虽不能如履平地,却也不用再搽薄荷油了,便将那还剩大半的盒子,扔给了秦晋卜。
秦晋卜受宠若惊,天知道这两日,他和泥鳅同舱,被挤兑地多惨,更可恨的是,他哥回回都帮着外人……
秦晋卜伸手接住薄荷油,他正要开口道谢,却听见沈西吆喝道:“哥哥们都吃饭歇会儿,霸爷说下午再行一个时辰便到瓜洲了,你们船队名儿想好了没?若是想定了,速速来我这儿录上——”
众人闻言,忙蜂拥聚拢,围住了沈西,只见他拿了纸笔,逐个记录:秦晋卜,鲲鹏船队、真龙(真州应龙)船队……
沈西才写完闵介,共工船队、玄武船队,便听邱秋官憾道:“哎呀,我也想的是玄武,闵介,咱们想一处去了”。
沈西闻言笑道:“莫急,便许你多想些时间,待会儿咱们在瓜洲装完货,你再告诉我新的名儿啊”,邱秋官忙笑应了。
朱火顺和路江东二人,也十分捧场,各想了个无敌船队和霸川船队,沈西又将自己想的尧章宝船和芦汀船队写上。
未时三刻,两条蜀船抵达了瓜洲渡,沈西、柴旦、朱火顺和秦晋占西人登岸,沈西和柴旦二人首奔云甫商垣,朱火顺和秦晋占则是前往集市,采买米面菜肉等。
云甫商垣开张不满一年,掌柜周云甫曾是县立国中的教书先生,后来因故辞了教职,他又不愿离开瓜洲,便做起了小书商,勉强能够养家糊口,因他诚信厚道,口碑倒是极好。
吴允?与他本就是旧日同僚,当年周云甫成亲之时,汉暄还是他们夫妇的滚床童子,而今周云甫家庭和美,唯经济上略显窘迫,吴家父子便有意拉他一把,二人竟不约而同,寻了沈西,以他名义出资,合股开了这间云甫商垣。
周云甫见了沈西,便知来意,忙将早己备好的酱菜五十缸、漫山味素二百石作了出库,运往渡口。
江霸和路江东等早己候着,见十几辆架车拉来了货,只一声号令,众人便往船上装载,大半个时辰后,眼见着蜀船吃水渐深。
邱秋官从肩头甩下最后一袋味素,便去寻沈西,见他正与周云甫交割,邱秋官也不插话,只等着沈西忙完,才道:“曼城,我想好咱们船队的名字了……”
沈西闻言应好,便同他登船回舱,柴旦将船上货品又清点核实过,江霸和路江东才扯出油布,仔仔细细地铺盖严实,恰好此时,朱火顺和秦晋占二人满载而归。
沈西忙完,见船上诸事皆妥,便作揖挥手,与岸上的周云甫辞行。
江霸见状,仍和路江东各率一船,高呼道:“启程了——”,两船起锚,扬帆西去。
当夜并未行出太远,新船装载了大半,船速降了不少。
江霸领头控着船速,叮嘱闵介等,他道:“莫要贪心急躁,这趟只求稳妥,蓉锦城不会跑,咱们也不是赶着去赈济灾民,从明日起,咱们排出班次,两人一班,先每班一个时辰,轮流来把舵,走好这趟,你们就练出来了,往后也能扛重担,做好船队的主心骨”。
闵介等人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己,船又行了半个时辰,暮色渐浓。
江霸道:“前面有个翠屏洲,今晚咱们便泊在洲尾”,说罢,他便扶舵微转了方向,又要闵介去船尾,使灯语告诉后船的舵手。
晚饭时,沈西将那十来个船队名,拿给江霸和柴旦看,二人边看边笑,果然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啊……,两人看了数遍,目光竟都落在了最后,江霸手指了指,示意柴旦去看,柴旦点点头。
江霸乐呵呵地瞟了瞟众人,问道:“我和六哥意见一致,都觉着这‘漫江船队’不错,既贴切,又跟咱们东家的漫山味素厂异曲同工,你们也传看传看,可是这个理儿?”
秦晋卜也不去看其他名,他只好奇这名字是哪个取的,当即便问道:“霸爷,漫江,这名儿谁想的?是不是曼城?我咋觉得曼城、漫山、漫江都一个调调?”
沈西闻言大笑,道:“没成想秋官还是个才子,许是他扛货时,留意到了漫山二字,便生出了灵感,秋官这名字想的妙,不过,晋卜,老板想出的漫山,同我名字没甚相干,可能那会儿他想的是瓜洲老家的水漫金山?或是我家几个堂兄弟,他们倒是有叫曼山、曼江的……”
江霸摇头失笑,边笑边问道:“这么巧的吗?曼城,你家弟兄几个倒是将山川河流城池全占了?哈哈,秋官呢?告诉他,拿了头赏,下月发薪的时候,一并给他”。
闵介听罢,忙道:“他和泥鳅在那边守船哪,我告诉他去”,说完,便连跑带颠地奔出了厨舱,片刻后,另条船上传来好大声的雀跃欢呼。
江霸听了又笑,调侃沈西道:“曼城,往后咱们这队里的悬红事项,你看着多来几回,弟兄们高兴,干活更卖力”。
沈西闻言应好,当即便有了主意,道:“霸爷,咱们此行途径的路线,安庆府是最后一处还有商垣,在卖漫山味素的,再往后走,便全是生当地方,我寻思,咱们这么些货,总得寻着靠谱的商家代售,可对?”
江霸于商事一窍不通,便道:“曼城,你这可难住老汉了,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从未行过商事,着实不懂”,他边说着,边伸手挠头。
柴旦插话道:“不错,曼城所言有理,我看这样,咱们船上众弟兄都想想法子,若是这线路上有亲戚朋友的,就更加好办,广而告之吧”。
沈西点点头,道:“要么,咱们依旧悬赏,凡个人售出的货款,拿出半成,作为奖励,六哥,你看如何?”
柴旦斟酌良久,才道:“半成?着实不低了,安庆下一站是江州府,要么,便在江州府试试看看吧”。
沈西应声答应,道:“成,那咱们就说定了,江州府内,哥哥们冲啊,这可不是一两块银洋了”。
朱火顺和路江东二人,久在靖扈,岂能不知此中道理?两人互看了数眼,己下定决心,要在江州府大干一场。
因着两船己载了货,为防意外,江霸便开始派人值守,上半夜这头一班,排的是柴旦和闵介。
两人各守一船,每两刻钟巡视一遍,交错进行,也可自行商议如何值守,柴旦、闵介二人便约定整点柴旦先巡、半点秋官后巡。
只是柴旦本就觉浅,这整点巡过了,他回了头船也无事,便在夹板上西顾江景,可乌漆墨黑,除了风声、浪声,屁都没有,实在无甚可赏的,他又枯坐了半晌,便见闵介跳过踏板,来巡头船。
闵介绕完头船,又在另条船上转了两遍,才安生下来。
柴旦在这边船上,似能听见闵介喝水、坐下放茶碗的动静,他索性起身,上那条船上,寻闵介说话去。
柴旦轻手轻脚地跳过踏板,走到舵舱,只见闵介正伏案奋笔,不由地生出了好奇,又恐惊吓了闵介,他便轻咳出声,随口问道:“你在忙啥?”
闵介听见咳声,己搁笔抬头,见是柴旦,他忙起身唤道:“六哥,坐,坐,我去倒水”。
柴旦捻起他留在桌上的纸张,头一篇便写的是书名,“漫江寻芳录”,再往下看,竟是众人这数日以来的种种经历,自吉水起,己写到蜀船将至瓜洲渡,看样子他这寻芳路漫漫啊,今夜只能行到翠屏洲了,柴旦心道。
闵介又端来个茶碗,见柴旦正看他写的书,颇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六哥,我,我就晚上写来玩玩,曼城说我看的武侠传记多,为啥不自个儿写本?他还帮着看了前几章,原本书名是小子们穷游之惊奇,今日,不,该是昨日了,昨日秋官想好了船队名,我才改的书名,你觉得咋样?”
柴旦接过闵介递的茶水,边饮边道:“甚好,曼城和你俱是文化人,这主意极好,你书好好写,回头也让弟兄们掌掌眼、润润色,要精彩又有趣,嗯,书若是写得好,我和曼城,找老板帮你出书”。
闵介闻言大喜过望,激动之余,竟小声啜泣起来。
柴旦很是无语,这王昭遣来的,都是些啥人啊?
闵介抬袖管擦擦泪,才哽咽说道:“六哥,我,太高兴了,若是我能写书谋生,便能少给姐夫添麻烦,我和我姐太拖累他了……”
柴旦狐疑问他,道:“你姐夫是?”
闵介抹完脸,才低声道:“我姐夫是王昭”。
柴旦明了,他心中暗想,确实拖累,王昭好个能干男儿,却叫家事绑住手脚,既缺贤内助,更是折翅雄鹰,不能高飞……
却听闵介又滴下泪来,他道:“我姐,怕是时日无多了”。
这,还飞个屁,先给他老婆送完终吧,柴旦无言。
他拍了拍闵介肩膀,道:“莫哭了,你也挺大个人了,早晚得靠自个儿,你瞧瞧曼城,全队属他最小,担子也重,你可见他哭过?”
闵介听罢,又抬臂抹脸,他道:“嗯,六哥,我好些年没这么开心了,我,我这是喜极而泣,姐夫这回派我来,我能识得你和曼城,真好”。
柴旦点点头,出舱巡船,他可不耐去哄个小子。
江风一吹,柴旦神清气爽,只觉自个儿这一趟,也不能就这么瞎晃荡。钱,他不缺,帮中地位,暂时也就这样了,未来咋办,实在太远,想也白想,要么跟江霸那样,用心干活,要么寻个女人,把家成了,再生个曼城那般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