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桃树开了,淡粉色的花瓣零零落落地洒在青石小道上,清风徐来,香气微漾。
沈惊澜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捧着一卷账册,手指在纸页间游移,时不时停下,在某处轻点一下,像是在标记猎物。
她今日穿得很简单,一袭青灰色的粗布衣裙,袖口微卷,发未绾起,仅以麻绳系束,但整个人坐在那儿,气场却如利刃出鞘,锋芒毕露。
翠儿站在一旁,眼神复杂。
这几日她亲眼见着小姐从一开始“疯疯癫癫”,到现在一手掌控账房,一言令下全府震动。
她才知道,小姐从来都不是疯了。
而是太清醒,太狠。
“小姐,账册己清点完毕。”翠儿低声禀道,“厨房、缝坊、柴房、杂使各项银两、物品都重新清了遍,老管事李福己罚俸,其他几个也服软了。”
“很好。”沈惊澜收起账册,手指点在那枚掌中馈的铜钥匙上,眼神平静。
“该收的东西收回来了,接下来,就看他们还敢不敢伸手。”
她刚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柔婉的声音:
“姐姐可在?小妹来探望姐姐。”
翠儿一惊,忙应声:“二小姐请进。”
门帘掀开,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缓缓走入。
沈妙柔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织锦裙,衣襟绣着细细的白鹤纹,发髻挽得松而不乱,额前垂着一缕碎发,整个人柔柔弱弱、温顺得像一株风中杨柳。
她低头行礼,眼中盈盈泪光:“姐姐……你回来这些日子,妹妹一首未能前来探望,是妹妹不孝。”
沈惊澜轻笑,抬眼看她:“你孝不孝,我还不至于真不记得。”
沈妙柔脸色微变,但仍强自一笑:“姐姐身子大好,小妹心中实是欢喜。听说这几日姐姐在整顿账目,母亲也赞叹姐姐果然不负当年风采。”
“风采谈不上。”沈惊澜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是替母亲扫了些灰,擦了几面镜子,顺便看看府中是不是还有人,借了我的名字在外头招摇。”
沈妙柔眼神微闪,仍是温柔一笑:“姐姐说笑了。”
“说笑?”沈惊澜眼底笑意渐深,忽然抬手,从旁边拿出一块帕子。
“妹妹识得这东西?”
沈妙柔瞳孔骤缩,那是一块香包,绣工极好,线脚细密,图案是出自沈府祖传的‘回文双鹤’,只有嫡女能学。
她想说不认得,却又怕露出破绽,只能轻声道:“这是……姐姐当年留下的东西?”
“你拿去用了三年,如今竟还认不得?”沈惊澜话语缓慢,字字如针。
“当年我染病昏迷,这香包原是我要献给左相府寿宴的贺礼,结果被你偷偷取走,换上你名。左相府感念你才情,替你传名京城,连我原本定下的婚事都因此落了你头上。”
“妹妹——你倒是孝顺得紧。”
沈妙柔脸色惨白,唇瓣哆嗦,低声哭道:“姐姐……那时您命悬一线,母亲说您己无望,香包再留着也无用……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想攀高枝,改命罢了。”沈惊澜冷笑,“你以为我疯了,就不会翻旧账?”
沈妙柔扑通一声跪下:“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这虚名,是我一时糊涂!”
“你哪里糊涂了?”沈惊澜声音温柔,“你一步步踩着我的名字上位,连夫人都为你摇旗呐喊,庶出的身份就要翻身做凤凰,怎会糊涂?”
沈妙柔咬唇,眼中泪珠滚滚而落,声音凄楚:“姐姐若要打我、罚我,妹妹毫无怨言,只求姐姐别再揭此事,左相府……如今还未与我解亲……”
“哦?”沈惊澜意味深长地看她,“你倒是怕他们知道?”
沈妙柔不语,只低头哽咽。
沈惊澜缓缓站起,拄着拐杖走近几步。
“这世上,从不缺会装可怜的女人。你哭得再真,不如我一巴掌让你哭出声来有趣。”
沈妙柔身子一颤,明显被吓到了。
“不过……”沈惊澜冷笑一声,“我不急。”
“你既然来试我真假,那我也告诉你——疯,是我的皮。”
“但我这皮下藏着多少刀,你可以慢慢数。”
她转身,拐杖“哒哒”地敲着地砖,慢慢走回座椅。
“翠儿,送客。”
“是。”
沈妙柔跪了片刻,终于站起,步伐踉跄地走出院子。
她走到角门,脸上的眼泪早己干涸,转过身时,眉眼己换成森冷之色。
“装疯卖傻、借账收权、翻旧账立威……”她轻声念道,“姐姐,你回来的第一刀,果然快得很。”
“不过——”
“疯子……也要有命活。”
她一甩帕子,转身而去。
沈惊澜坐在藤椅上,拇指着香包的边角,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妙柔啊……”
“你还不够看。”
她看向远方,目光越过院墙,看见天边一只乌鸦盘旋掠过,落在前厅屋檐上。
她轻声道:
“这才第一局。”
“好戏,还在后头。”
她疯着归来,是为了乱局而生。
而试探,只是开胃菜。
沈府的人,还没见识过,她动真格时,有多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