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儿
京城的晨雾还没散尽，青石板路上己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小燕子从城隍庙后墙根的窝棚里钻出来，碎发被晨风撩得乱蓬蓬的，倒像个毛茸茸的燕巢。她甩着胳膊做了个深呼吸，鼻尖瞬间涌进油条焦香与蒸腾的豆浆热气——是李记早点铺开张了。
"李大叔！"她踩着小板凳扒住油腻腻的柜台，辫梢扫过蒸笼冒出的白雾，"今天要三个烧麦！"
李老汉的铜勺在竹笼屉上敲出当啷响："小馋猫，又要去集市换糖画？"说着用泛黄的荷叶包起烧麦，还多塞了块炸得金黄的薄脆。小燕子把薄脆咬得咔嚓作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扎进人潮。
集市永远像煮沸的八宝粥。绸缎庄的老板娘在门廊下打盹，绣鞋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慢悠悠走过，竹签上的山楂裹着琥珀色糖衣，在阳光下泛着的光。小燕子最喜欢的，还是街角那个戴圆框眼镜的糖画师傅。
"师傅！"她踮着脚把铜板拍在案板上，"今天画只凤凰！"
铜锅里的糖稀咕嘟冒泡，老师傅眯起眼睛，勺子如毛笔般在石板上游走。金丝尾羽、朱红冠羽渐渐成型，小燕子看得入神，连袖口蹭上糖渍都没察觉。忽然人群骚动起来，她慌忙攥紧糖画后退，却见一顶青呢小轿在绸缎庄前停下，绣着金线牡丹的轿帘掀起，露出半张敷着白粉的少女脸庞。
那姑娘戴着掐丝珐琅护甲，正用绢帕捂着鼻子打量满地烂菜叶。小燕子突然想起自己沾满草屑的粗布衣裳，下意识把糖画藏到背后。可那姑娘只是匆匆一瞥，便跟着丫鬟进了铺子，裙裾扫过青石板，没留下半点痕迹。
日头偏西时，小燕子己经背着竹篓出现在城郊松林。松针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她像只灵巧的松鼠跃上歪脖子树，掏鸟蛋的动作一气呵成。忽然树影间掠过一抹雪白，竟是只瘸腿的白兔！她屏住呼吸追过去，裙摆被荆棘勾得七零八落也浑然不觉。
"看你往哪跑！"她猛地扑进灌木丛，却听见一声压抑的啜泣。拨开带刺的藤蔓，蜷缩在枯枝堆里的竟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粉色襦裙沾满泥浆，膝盖渗出丝丝血迹。
"别怕。"小燕子蹲下来，从怀里掏出块洗得发白的帕子。她动作很轻，像是在包扎受伤的雏鸟，"我家就在城隍庙后头，烤的兔肉可香了，要不要尝尝？"
小女孩抽着鼻子点头，伸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夕阳把两个身影拉得老长，小燕子忽然觉得，这沾满尘土的粗布衣裳，似乎比绸缎庄里那些绫罗绸缎还要温暖。
当夜窝棚里的篝火噼啪作响，烤兔肉的香气混着松木香飘向夜空。小燕子望着熟睡的小女孩，又抬头看向漫天繁星。或许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全是一个人的故事呢。
月光从窝棚的破瓦缝里漏进来，在小女孩熟睡的脸庞洒下斑驳银辉。小燕子托着腮蹲在火堆旁，火苗将熄未熄的暗红光芒映得她眼神忽明忽暗。烤兔肉的焦香还萦绕在鼻尖，可方才分食时，看着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她才惊觉竹篓里的存粮竟撑不过三日。
"本来一个人吃吃得饱，如今又多了一个..."小燕子揪着辫梢，歪头盯着墙角蒙灰的竹篮。往日随手掏鸟蛋、采野果就能糊弄过去的日子，怕是再难维持。她想起绸缎庄前那顶青呢小轿，轿中姑娘纤细的手指捏着金线绣帕的模样，突然灵光乍现——学刺绣！若能接些绣坊的零活，既不耽误照顾小女孩，又能换些银钱。
次日天未亮，小燕子便揣着半块冷硬的饼子往城西绣坊跑。绣坊门前挂着的彩绣罗帐随风轻摆，穿月白襦裙的绣娘正将绣绷搬到廊下。"姐姐们！"小燕子踮脚扒着朱漆门槛，"我想学刺绣，能在这儿做工吗？"
掌事嬷嬷从老花镜上方打量她："绣花讲究静心，可不是你这野丫头能学的。"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小燕子循声望去，见个圆脸绣娘正对着满地碎片抹眼泪："这批鸳鸯戏水图明早就要交货，可丝线全乱了..."
"我能帮忙！"小燕子不等嬷嬷阻拦，己经冲进绣房。她曾在集市见过变戏法的抖空竹，此刻双手翻飞，竟真将纠缠成团的五彩丝线理顺。掌事嬷嬷的眉毛越挑越高，最终甩出个粗布绣绷："若能在日落前绣完这方帕子，便留你试工三日。"
针脚歪斜、丝线打结，小燕子的手指被扎得满是血珠。但当她举着绣着歪歪扭扭小燕的帕子交差时，嬷嬷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后半月，她白天在绣坊当学徒，晚上借着月光向邻家阿婆讨教针法。小女孩常蹲在她脚边，把绣错的边角剪成花样贴在窝棚墙上。
深秋的晨雾里，小燕子攥着绣坊发的第一笔工钱，摸到了绸缎庄的门前。她给小女孩买了顶绣着雏菊的棉帽，又扯了半匹靛蓝色粗布。回家路上，她忽然撞见那日坐轿的姑娘正在放生池边喂鱼。贵女见她盯着自己腕间的刺绣香囊，竟大方解下赠予："这针脚倒与你有些相似。"
原来绣坊接的这批香囊，正是贵女府上定制。小燕子摸着香囊上盘金绣的凤凰，突然明白针线里藏着的不仅是营生。她想起自己绣的第一只歪燕子，如今己能绣出展翅欲飞的雀鸟，而窝棚里的小女孩，也学会了用碎布给流浪猫做窝。
冬雪飘落时，绣坊挂出新的绣样——不是常见的牡丹鸳鸯，而是一幅"双燕衔春"。画面上两只燕子，一只用金线勾勒羽翼，一只用素色棉线绣出朴拙轮廓，却在衔着的梅枝处交汇缠绕。小燕子看着掌事嬷嬷欣慰的笑容，忽然觉得掌心的绣针比往日更暖了些。
日子依旧忙碌，她要早起准备两人的早饭，要在绣坊赶工，还要教小女孩认字。但每当夜幕降临，窝棚里的油灯亮起，看着小女孩认真绣着歪歪扭扭的小花，听着她用稚嫩的声音念"小燕子，穿花衣"，小燕子便觉得，这被针线填满的生活，竟比从前独自在街巷游荡时，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