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坠落的灵魂
江南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血珠在寒风中迅速凝结。她怕高,平常站在凳子上都感觉心惊肉跳,可是她现在站在二十楼的楼顶,寒风裹挟着细雨,撕扯着她枯黄的发丝。放眼望去城市灯火璀璨,万家灯火,可是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还有那些闪烁的霓虹,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将她这个被命运逼至绝境的女人看得透彻。
楼下的人群,在二十楼看去,就像蝼蚁,好像只要抬手轻轻一挥就能消失殆尽。
"妈妈!不要跳!"三个儿子的哭喊从后面传来,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撕得支离破碎。每一声呼唤都像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西十三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
中考放榜那天,她攥着全县前十的成绩单雀跃着飞奔回家,却从虚掩的门缝看见奶奶一边将钞票塞进铁皮盒,一边骂着她父母有多么无能,她好像己经习惯了,对奶奶的这种谩骂她走了免疫力,可是最后一句话,像一盆水,浇灭了她心里的那盆叫希望的火:"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早点赚钱才是正经。你们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你们看。"
中专毕业那年,一纸政策变动让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化为泡影。
在人才市场拥挤的人潮中,她的毕业证书被汗水浸透。最后是父亲托关系谋得的事业单位临时工,她很努力的工作,眼看就要转正,却因局长落马而功亏一篑。她永远记得那个下午——自己的名字被红笔狠狠划去的刺耳声响。
遇见王炎时,他温文尔雅的表象蒙蔽了她的双眼。即便父亲警告:"这小子眼神飘忽,不是良配。"她还是执意跳进了婚姻的火坑。婚后才发现,那个外人眼中的"好好先生",回家就变成另一副面孔。婆婆更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丈夫永远只有一句:"我妈不会这样。"
回娘家的日子是她生命中难得的温暖。父亲帮忙带孩子,偷偷塞钱补贴;当警察的弟弟工作稳定。首到那天——父亲帮堂叔叔建房时从高处坠落。急诊室外,婆婆按住丈夫掏钱的手:"别当冤大头。"心电监护仪的长鸣声中,父亲的手永远垂落,她的世界也随之崩塌。
命运的重锤接踵而至。拆迁签协议时按照户口本人数来,父亲虽然去世,但他的个人二等功也能安置一套,一共西套,可是最后拆迁房被贪官侵吞,西套变一套,信访无门,无尽的打压、威胁、骚扰却无时无刻不在……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弟弟遭人陷害丢了工作......江南只有以死抗争,抗争命运的不公,抗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
警笛声刺破雨幕时,江南的弟弟江川己经扒开警戒线冲了上去。他浑身湿透的警服还沾着泥点,今早被停职时摔在地上的场景犹在眼前——那个举报他"暴力执法"的混混,此刻或许正搂着情妇在某处嘲笑。此刻他顾不上这些,仰头望着二十楼边缘摇摇欲坠的姐姐,喉咙像被钢筋狠狠卡住。
"姐!我在这儿!"他嘶吼着往楼梯间冲,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脏上。记忆如刀割般涌来,小时候发大水,姐姐背着他淌水回家,放学回家总把老师奖励给她的糖塞进他嘴里,如今他却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照顾好你姐你妈",而他竟然连拆迁办那群豺狼都斗不过。
楼下,三个孩子哭喊着要往楼里冲,被民警死死拦住。九岁的大儿子满脸鼻涕眼泪,拼命挣脱束缚:"放开我!妈妈会害怕!"六岁的双胞胎弟弟死死抱在一起,颤抖着重复"妈妈不要",稚嫩的声音在风雨中碎成齑粉。
王炎挤开人群冲来时,西装领带早己歪斜。"江南!你别犯傻!"他仰头怒吼,额角青筋暴起,"三个孩子怎么办?你就这么自私?"话音未落,身后的母亲狠狠掐了他一把:"让她跳!死了倒干净,早把晦气带走了!"老人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这种害人精,现在又要连累孙子......"
江川终于撞开天台铁门,正撞见江南单薄的背影。"姐!"他的声音瞬间破音,"我把证据都整理好了,那个拆迁办主任的受贿记录......"话没说完,王炎也冲了上来:"你疯了?早就跟你说过,民不与官斗,现在为点破事就要寻死?"
江南缓缓回头,雨水混着泪水在脸上蜿蜒。她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眶,看着孩子们在警戒线外崩溃的模样,最后目光落在丈夫扭曲的面孔和婆婆冷笑的嘴角。风声呜咽中,她松开了嵌进掌心的指甲,任由身体向后倒去——这或许是她此生唯一能掌控的事。
坠落的瞬间,她听见江川绝望的嚎叫刺破云层,听见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听见婆婆如释重负的叹息。
而她的灵魂仿佛抽离躯体,看见年少时那个攥着成绩单的少女,正朝着她伸出手。坠落的过程意外地漫长,风声呼啸中,她仿佛看见了父亲,想起母亲说过:"人死前会看到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真的看见了——骑在父亲肩头摘桃子,生日那天坐绿皮火车的欢欣......
"如果能重来......"这是她意识消失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