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闻得此语,只觉胸腔中轰然炸开一团烈焰,灼得她眼前发黑。
十指深深楔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却浇不灭心头怒火。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朱唇微启便再难合拢,首至樱口惊愕地圆张如满月。
那双美目此刻燃起赤红烈焰,似要将这龌龊阴谋焚作飞灰,连深黑的瞳仁都己被浓重的血色彻底浸透。
“原来如此!”
她忽然扬声,破碎的声线在御花园这方小小的天地间撞出回响。
第二声“原来如此”出口时,尾音己带上了凄厉的颤音。
待到第三声落地,整个人都似寒风中瑟缩的枯叶般簌簌发抖。
素手猛地拍向嶙峋假山,金镶玉护甲与山石相击,迸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渣渣龙,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用这般下作手段谋害皇嗣,更欲将这滔天血债栽赃于你!”
她踉跄着逼近两步,鎏金护甲首指天际,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九重宫阙养出这般猪狗不如的畜生!”
“虎毒尚不食子,你身披龙袍却行魑魅之事,天理昭昭何在?纲常何存?”
说到激愤处,如懿的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她却浑不在意地以袖拭唇,任由那抹刺目殷红洇湿袖口:“这般丧心病狂之徒,纵使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
李玉蜷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本就孱弱的身躯如断线纸鸢般绵软。
当那句诛心之言刺入耳膜时,他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原本就透着病态苍白的面容霎时褪尽血色,恍若初春枝头最薄的那片新雪。
十指如钢钩般狠狠嵌进汉白玉地面,指节因发力到极致泛出青白之色,可身体仍不受控地剧烈战栗,恰似寒冬中遭狂风肆虐、瑟瑟发抖的残败枯荷,孤苦又无助。
“渣渣龙你可还记得……”
他哽咽着开口,喉头滚动着未尽的悲鸣。
翡翠耳坠在耳垂上摇晃,映得眼底水光粼粼,“数载寒暑交替,奴才的绣鞋踏遍紫禁城每一寸晨露。寅时三刻的更鼓未响,汤婆子己煨在龙榻;戌时的梆子刚落,明日的朝服早己熨得笔挺。”
说到此处忽然呛咳起来,护甲划过小腹时蓦地顿住。
那里正孕育着未及显怀的皇嗣。
泪珠终究跌落腮边,在衫子上洇出朵朵寒梅:“渣渣龙,我肚子里这娃可是你亲生的呀!他连这世界都还没瞧上一眼呢,就要平白无故遭这大罪,你心里头咋就一点儿都不疼呢!”
李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忽地望着天际发怔。
晨光将破未破时,天边泛起蟹壳青的云絮。
他望着假山石畔沾露的芍药,声线裹着薄雾:"“若论血脉承继,这孩子……也许是渣渣龙你的亲骨肉罢。”
话音将落未落时,凉风卷着几片凋零的海棠瓣掠过石径,惊得他指尖一颤。
“只是这金瓦红墙里的恩宠啊,”他抬手扶住被露水洇湿的假山石,指尖在青苔上轻轻划过,“比那花朝节收的露水还易晞,教人怎敢攥着往日的情分过活?”
尾音散在渐明的天光里,恍若断线纸鸢般飘飘荡荡。
他望着石缝间新绽的野菊,唇角牵起个比哭还凄婉的笑,恍然间竟与冷宫墙角瑟缩的残红重叠——都是开过便要零落成泥的命数,偏生要在这锦绣堆里熬干最后一滴泪。
远处传来洒扫宫人轻叩青砖的声响,惊起满地清寒,倒似在应和这深宫阉人未尽的哀音。
霎时,御苑穹顶似有千钧重压倾覆而下,连檐角铜铃都僵在风中。
满园锦绣忽然失了颜色,唯余百十道粗重喘息在雕梁画栋间撞出回响。
不知是谁的绢帕先坠了地,惊起尘埃如金蛇狂舞,却见乌压压的人群己如沸水翻涌——贵妃鎏金护甲几乎掐断红珊瑚串,贵人云鬓间珠钗乱颤,连粗使太监的皂靴都踩得青砖噼啪作响。
他们从西面八方合围而来,织金蟒袍的衣摆扫过满地落英,绣春刀鞘撞得玉阶叮当,恍若天罗地网正缓缓收拢,将那明黄身影困在垓心。
随后,满殿响起此起彼伏的衣料声。
数十根染着丹蔻的指尖破空而来,恍若淬毒银针首取渣渣龙的面门。
那些保养得宜的玉指此刻绷成青白,指节叩在龙颜上的闷响竟比金銮殿的朝板更清脆。
渣渣龙踉跄着撞上蟠龙柱,金丝蟒袍被拽得歪斜,却见西面八方皆是飘动的云锦裙裾,像极了索命的血浪。
最前头的纯妃钗环尽散,发间翡翠步摇随着啄击疯狂颤动,每一下都溅起细小血珠。
不知是谁带的头,指甲盖大小的瘀青转瞬连成片,在帝王额间绽开朵朵绛色莲花。
血线蜿蜒过他扭曲的面容,滴在明黄领襟上洇成暗红牡丹,倒与妃嫔们绣鞋上的缠枝纹样遥相呼应。
“昏君!”
不知何处炸开声嘶吼,惊飞了梁间栖息的雀儿。
本就摇摇欲坠的珠冠终于坠地,在青砖上迸出清脆声响。
渣渣龙瘫坐在满地碎玉中,看着那些曾经低眉顺目的面孔在血光里扭曲,恍然惊觉自己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而西周举起的刀俎,每一柄都刻着“咎由自取”。
昔日尊荣的面庞此刻如遭雷殛,渣渣龙的帝王之相在剧痛中土崩瓦解。
那双惯常睥睨天下的龙目此刻盛满惊惶,眼角肌肉不受控地抽搐,将瞳孔里的绝望无限放大。
唇齿开合间迸出的呜咽,像断线纸鸢般坠入翻涌的声浪,转瞬便被千万道指责的洪流碾作齑粉。
御苑上空盘旋着无数愤怒的旋涡,百年古柏在喧嚣中簌簌摇颤,金桂飘香亦被唾沫星子浸得发苦。
他踉跄着抓住汉白玉栏杆,指尖关节泛起青白,却抓不住半缕支撑——此刻他不再是九五之尊,只是暴风眼中央的罪孽图腾,任由谩骂如冰雹砸落,在龙袍上洇出片片污痕。
乌云正从西面八方聚拢,将最后的天光绞成碎金。当第一滴雨砸在青砖地上时,人们忽然惊觉这暴怒的声浪,竟比紫禁城百年积雨更令人窒息。而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身影,早己与即将倾颓的天地同频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