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无风。
屏退左右,苏扶楹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
一首强装的镇定如潮水般褪去,衡九章…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巨大的庆幸之后,苏扶楹神情凝重地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
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将任何人牵扯进来。
衡九章不能,谢彧…也不能。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窗棂被拨动的声响起。
苏扶楹心头猛地一跳,瞬间警惕,还未等她起身,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半开的雕花木窗翻了进来,落地轻盈无声。
“谢大人!”
看着某人无比熟练的翻窗动作,苏扶楹都无奈了,压低声音,“你当这总督府是你大理寺的后院吗?夜闯女眷居所,成何体统!”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那日被他亲吻过的腰侧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谢彧对她的斥责恍若未闻,径首走到榻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苏扶楹不自然的往后缩了缩,“你…你做、做什么?”
“娘娘觉得微臣能做什么?”
谢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缓缓开口,带着一丝冷意:“那人是衡九章吧。”
苏扶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果然注意到了!
“首富衡万山独子,年二十二。此次随父来江南,名为游历,实则是衡万山想让他熟悉衡家在江南的产业根基。”
谢彧语速平稳,如同陈述卷宗,将衡九章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苏扶楹暗自心惊他情报之快,面上却强作镇定,甚至故意带上一点被打扰的不耐:“谢大人深夜前来,就是与本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无关紧要?”
谢彧微微俯身,靠近她,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锁住她闪躲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那为何娘娘今日在府门时,见到此人,会那般失态?”
苏扶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大人…看错了。”
“微臣很好奇,”谢彧目光一寸不落的盯着苏扶楹,“娘娘是如何识得这江南首富之子?”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莫非……是旧识?”
“大人想多了!”苏扶楹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刻意的冷硬和疏离。
“本宫今日只是……只是突然见到如此多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一时想起……想起年少时在江南外祖家的些许往事,有些感怀罢了!”
“至于那位衡公子,本宫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她的否认又快又急,谢彧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盯着她,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抗拒和戒备。
一股浓烈的不快和酸涩感,在谢彧心底疯狂蔓延。
那个少年阳光灿烂的笑容,她失神凝望的眼神,此刻都成了扎在他心头的刺。
谢彧可以听到苏扶楹心中所想。
只要他想,此刻便能轻易探知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关于衡九章,关于她所有的谋划。
那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谢彧硬生生止住了。
“感怀往事?”他紧抿着唇,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微臣与娘娘自幼相识,娘娘的往事里,何曾有这样一个……笑得如此碍眼的人?”
“谢彧!”
苏扶楹被他话语中的步步紧逼激怒,“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本宫与谁相识,与谁感怀,都与你无关!”
“呵。”
谢彧嗤笑一声,深深地看了苏扶楹一眼,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
就在他身影即将完全消失在窗口的刹那,苏扶楹终究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等等!”
谢彧的身影顿住,并未回头,“娘娘还有何事要吩咐微臣?”
苏扶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陛下此次带你南下,明面上是为了巡视漕运,实则是要借你之手斩断右相在江南的根基,查清他贪渎贩官的罪证,是也不是?”
窗边的身影沉默了一瞬,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是又如何?”
苏扶楹神色一急,“右相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陛下……”
她顿了顿,想起前世萧翎那翻脸无情、兔死狗烹的狠辣手段,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陛下此人,最是薄情寡义!”
“他如今倚重于你,是你能为他所用,为助他扫清障碍,可一旦右相倒下,陛下还会需要一个知晓他诸多阴私的大理寺卿吗?!”
苏扶楹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谢彧,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窗外的人影终于缓缓转过身。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孤峭的身形,银发如霜。
隔着一段距离,他望向榻上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的少女。
“娘娘这些话……”
谢彧一步步走回榻边,俯视着她,薄唇勾起一抹讥诮,声音却低沉得近乎危险:“是在…关心微臣?”
苏扶楹被他那炽热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慌,她猛地别开脸,声音冷淡,“谢大人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本宫只是……想查清祖父身死真相,不想你死得太早。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本宫无关!”
“娘娘放心,”谢彧也别开了眼,“微臣这条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不会耽误查兰家的事。”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消失在窗口。
“呼。”苏扶楹颓然地倒回榻上,又气又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翌日。
萧翎忙于见江南世族豪绅,巡视漕运码头。
周王氏为免苏扶楹烦闷,特意精心安排了去郊外踏青赏花。
地点选在城外的“栖霞谷”,此时正值杜鹃花漫山遍野盛开,风景十分秀丽。
为表亲厚,也为了给本地世家子弟一个在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周王氏特意邀请了城中几家最出色的年轻公子小姐作陪。
一时间,谷中骏马轻裘,环佩叮当,少年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为这山水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苏扶楹坐在马车里,由宫人随侍簇拥着缓缓而行。
她倚在窗边,目光看似流连于窗外绚烂的花海,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觅。
果然,在那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之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衡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