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玉钏咬牙道,“见扯上我姐姐,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跪下道:‘老爷且听我说一句,金钏正是奴婢的姐姐,前日里失手打翻了太太的贵重东西,太太气得罚了她出去。周奶奶与我姐姐有些旧交,便求了太太将她要给自己使。太太原不肯给,是周奶奶再三求了,才心慈给了姐姐这个机会。至于宝二爷,不止姐姐是清白的,奴婢敢用性命打包票这屋子里姐妹都守规矩做不出勾搭宝二爷的事情。’”
“你这话说的倒好,把宝玉玷污丫头的事说成是丫鬟清不清白有没有勾搭主子,倒把始作俑者宝二爷给摘出来了。”
玉钏苦笑:“这二位是他的亲爹亲娘。自然主子是不可能有错的,都是丫鬟的错。不这么说如何救得了我姐姐?”
晴雯忙问接下来的事:“后来怎么样?老爷怎么说?”
“我只不住磕头。太太也反应过来一个劲撇清宝玉的关系。老爷哪里是要什么真相,不过是通过别人确认他儿子是个正经成器的人,别人给他个像样的说法他便不计较了,哪怕这说法细想起来漏洞百出他也信,只教我们安慰太太,自己去书房睡了。”
“倒是太太回过神来不住念佛,又派了人去周姨奶奶那把这说法按死,务必在这件事将她宝贝儿子摘出来。周姨奶奶苦汁子拧出来的人,哪敢违背她正房太太的意思?”
“她忙完这一通回头又夸我机灵,说今晚要不是我,宝玉就要被赵姨奶奶的谗言害了。又把姐姐空出来那个一等大丫鬟的名额做顺水人情给了我。”
晴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世玉钏还是当上了王夫人的一等大丫鬟,这回却是由衷替她高兴:“这是好事啊。说明太太把这事揭过去了,你俩今后好好过日子,也不必为这事惴惴不安了。”
玉钏苦着脸道:“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罢了。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像之前一样,姐姐风风光光开开心心的,我还做我的二等丫鬟陪着姐姐。”
晴雯宽慰她道:“哪里有那么多的可能?经此一遭,珍惜当下,远离宝玉才是最好的。”
玉钏点头道:“你这八个字总结的精辟。可不是要远离宝玉吗?”
晴雯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又催她回去:“快些回去吧,这会子云飘过来才阴了一点,过会儿又是大太阳晒了。你在这院子里待久了也不好,回头倒叫太太你疑心你又和宝玉有什么首尾。”
玉钏道:“且不忙。她在这屋里己有了一位耳报神了,我可是半步都没往宝玉身前凑。”又把昨日袭人被叫过去,趁着彩云去拿蜜露,西下里无人关上门和王夫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的事同晴雯说了。
纵使晴雯早就知道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涩,两世的疑惑解开,袭人的平步青云原来只是对王夫人说了一段话啊。
前世里她自视清高,颇有些瞧不上袭人,得知她得了太太的喜欢做了默认的姨娘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她不明白王夫人怎么就挑中了模样更笨手艺也不出色的袭人,只以为袭人心里藏奸耍了什么手段骗过了王夫人。
她猜测过袭人买通了王夫人身边的嬷嬷,于是凡见到袭人和王夫人房里的人交际,回来必要冷嘲热讽一般;
她猜测过她或许是托她哥哥花自芳在外面的门路,送了什么珍奇异宝讨了王夫人的喜欢,又是自伤自己无父无母孤零一人;
她甚至猜测过是不是袭人自己给宝玉吹了枕边风,一度想效仿她自荐枕席,最终对于清白的自傲站了上风,没让自己歪了念头。
在怡红院她更加卖命处处争先,力求压袭人一头,仿佛这样她日后就更有资格做宝玉的房里人。
她自以为的那一套评判标准自己样样不输袭人,孰不知规则的制定从来都掌握在王夫人手中。
她们是什么人不重要,她们有什么品性也不重要,她和金钏的风流灵巧也能被视为,袭人的普通笨拙也能被夸耀成老实忠心,一切都是上位者的一念。
玉钏见她脸色不对劝道:“你也别灰心,太太上面还有个老爷镇着。老爷可不许宝玉在没出成绩前就近女色,太太总有这个心和人选,这两三年也不会放在明面上。”
晴雯整理了神色笑道:“我才劝你远离宝玉,我自己又怎么会去淌这浑水呢?袭人要怎么样随她去,我只等个几年大了求了老太太放出去。”
玉钏多少知道点晴雯的身世,不免为她忧心:“我们这些家里的,虽不能过上像赖嬷嬷家一样孙子被免了奴籍出去争气当官的日子,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
晴雯神伤道:“虽不知去哪里,到底过自由日子,不必仰人鼻息地过,不知哪天就送了命去。”
玉钏想起自己姐姐被逼到差一点就想不开跳井,也是一阵伤心。两人沉默对坐了会,玉钏起身道别,又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你既有这个志向,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同我们提。我们一家子都感念你在井边救下我姐姐的功德。”
晴雯道了谢,正要把她送出门,就被一个小丫头撞了满怀。却是穗儿气喘吁吁道:“不好了,晴雯姐姐,你哥哥刚才被二奶奶吩咐人打了一顿。”
晴雯没有亲哥哥,只一个姑舅哥哥多官同她一起被赖家买了,长大后一无所成只能当个帮厨,因他没本事又贪杯,白日里扛大包晚上喝大酒,得了个诨名“多浑虫”。
她知道这位老实哥哥虽脓包却是三巴掌蹦不出个屁来的性格,连老婆养了一池子的鱼都能忍气吞声,如何能得罪了凤姐还被她打了一顿。
若要说是嫂子和琏二爷的事,晴雯暗地里算了算时间,似乎还没到那时候啊?
她心下实在好奇,小丫头穗儿却说不清楚,只说在琏二爷院子前打的,凤姐嫌脏了地,命人把他拖回家去了。
匆匆同玉钏道了别,便去正房同宝玉和袭人请假。
宝玉正趴在床上看着莺儿打络子,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花样。屋子里还有两个面生的老妈子,似乎不是贾府的嬷嬷,宝玉也只把她们晾在一旁,只同莺儿说话。
晴雯也顾不上探究老妈子的问题,和宝玉说明了想回家一趟。宝玉哪里看得上她哥,对她哥挨打的事不关心,见她神色着急也就嗯嗯几声应了,只专心同莺儿辩论起绛红色搭配哪种颜色好看。
袭人要招待那两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嬷嬷也脱不开身,只嘱咐她园子落锁前回来便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