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抱着被子去了下房自己的屋子。宝玉年少时袭人自然是独霸一份的照顾他起居,进了大观园后,这位姑奶奶不知怎么的要摆庄重贤惠的款,把守夜的任务派到她头上来,只让她晚间睡在正房宝玉床边的矮榻上,伺候宝玉起夜。
如今她打定主意远离宝玉,第一步便是将自己从这吃力不讨好的活里摘出来。宝玉挨打正好给了她这个契机,让她能名正言顺地把袭人请进去。
她才接这个任务时宝玉也不习惯,夜里醒了还是叫袭人的名字,又是嫌弃她来的慢,又是抱怨她倒的水太冷没袭人端上来的好喝。
那时她还傻傻地心疼宝玉,只道他突然换了人不习惯,便忍了脾气使出玲珑手段,把这位爷伺候得舒舒服服,果真过了几天使唤起她也得心应手了,她还可笑的沾沾自喜,自以为有了无双的能耐,短短时间便能取代了袭人多年的努力,现在想来还真是傻的可爱。
站在现在回头看,她也想明白了宝玉是什么样的性格,但凡有个女孩同他亲热些,他便起了爱怜之心,自己从来不是什么特殊人物。
且看如今,宝玉正是被亲爹打骂委屈得不像话的时候,袭人才在王夫人处定了名分,自以为终身有靠,更要仔细去讨好未来的靠山。有这等温柔小意解语花在侧,自己这明日黄花还不被忘到爪哇国去了。
她一人在房中倒比在宝玉那里自在。打开从春纤那里得来的绢料,裁了短短一截拿针线练手,许是从前世病了许久,乍一回来纵有千般灵巧,做这种高难度的活计还是费劲。
她试了两遍方找到些手感,再要认真上手成品,却发现灯油快烧干了屋子几近漆黑,自己之前晚间不住这里一时竟没发现灯油的问题。既然没法继续做了,索性把手中东西随意丢了,黑甜一觉不提。
结果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上贾母王夫人琏二奶奶薛家母女陆陆续续往怡红院来了西五拨人探望宝玉。这是她们这些丫鬟最难捱的时刻:各位主子在内间谈天讲古,凤姐在抓乖卖巧,贴身的大丫头可以在室内站着,她们这些其他丫鬟就只能在廊下听吩咐。
为人奴仆就是这样,有十七八个约束。不能躲懒不来,万一被里面主子喊了名字你不在那就是事大了;不能交头接耳讲小话,不然从里面往外间看不整齐不好看;甚至还不能坐着,没看见里头年轻媳妇琏二奶奶还站着吗,她们当丫头的怎么配坐?
好在怡红院多少有些地主优势,袭人在里面,晴雯连同麝月秋纹几个捡了个不起眼的阴凉地方站着。她在人堆里看见玉钏的身影,玉钏也恰好回头和她目光撞上,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乖巧垂手站好。
玉钏能跟着王夫人行动,说明王夫人并没有因为金钏的事迁怒于她,这算是腰酸腿痛的一早上唯一的好消息了。
里间宝玉吵着要喝小荷叶小莲蓬汤,凤姐打发人找模具又花了一番工夫,拖拖拉拉快到巳时末里面还没散场。还是有人来请吃饭老太太一干人才走,众人才得以松泛一会。
宝玉陪着一干长辈一上午早憋得不耐烦,拉着袭人不肯放,又叫多叫几个人打叶子牌。秋纹眼巴巴地上前,麝月看了眼晴雯,晴雯道:“我还要做林姑娘的活。”麝月便自己凑上了最后一席。
晴雯不用应付主子,自己吃了饭,回到下房换了身家常衣裳,才把手帕按尺寸裁尺寸裁完就听到门口有人笑道:“好啊,没想到你在这呢,可叫我好找。”却是玉钏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玉钏来怡红院送所谓的“小荷叶小莲蓬汤”,那时候她才经历了姐姐的死亡,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具被怒火包裹着的躯壳。如今却是巧笑倩兮,摇着手中的小扇子道:“宝玉在同莺儿讨论编什么络子,两个人叽里呱啦的,我不愿讨没趣,到你这儿讨杯茶水喝,不介意吧。”
晴雯忙放下手中活给她斟茶:“你怎么来了?还是同宝姑娘房里的莺儿撞在一块了。”
玉钏撇撇嘴:“还不是今天早上不知谁提了一句宝玉要打络子,才吃过午饭宝姑娘便派了莺儿过来。至于我,还是因为宝玉闹着要喝这八百年做一回的汤,倒叫凤奶奶讨了巧多做了给太太们吃,咱么太太记挂着宝玉,看我在旁边就叫我送来。”
晴雯忙问出关心的事:“你们昨天在太太那还顺利吗?我今天看你跟在太太身后就知道没事,只还有些不放心。”
“劳你记挂着。”玉钏笑着同她道谢,“还好我们说的及时,让姐姐早一步跳出去了,要不然不知还要遭什么难。”
晴雯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钏冷笑一声:“昨个宝玉挨打,是太太去老爷那哭断了肝肠,才让他住了手。等宝玉被抬回怡红院,太太回了房还在哭早去了的珠大爷,老爷受不了便去了赵姨奶奶那过夜。结果太太刚睡下,老爷又怒气冲冲的进来问金钏在哪,是不是死了。”
“太太哭得脑子发昏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爷己披头盖脸地骂太太纵容宝玉玷污母婢,出了事见瞒不住又把人塞到周姨奶奶那里。太太只一个劲哭着说宝玉没有,老爷怒道:‘你不必瞒我,否则怎么解释有人前脚你的好儿子臊着面皮跑出你屋子,后脚好端端伺候着你的大丫头就哭唧唧回了自家?’”
晴雯怒道:“定是赵姨奶奶从中挑唆的,只是她要进宝玉的谗言把金钏姐姐捎上做什么?这么一个“被玷污”的污名沾上身,金钏姐姐日后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