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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打量着赖小灯，赖小灯被她看着也不生气，从妆奁里找出胭脂纸来对镜抿唇。
晴雯见她用的颜色款式己然半旧了，便道：“我那有新做的胭脂，回头给你带点。”
赖小灯也眼神也懒得给她，只把着一面半旧不新的菱花镜检查自己的妆容，良久才轻嗤一声：“我的嘴可是要给男人吃的，别糟蹋了妹妹的好胭脂。”
往常听了她这等不自爱的话，晴雯必要和她大吵。但今日晴雯心境不同，倒叫她在话语里听出一丝委屈和无奈来。
也是，她嫂子在烂泥地打滚了一遭，浸润了不少风尘，细想起来她也大不了自己几岁也不过是王熙凤一般大的年纪。凤姐己然是国公府里的掌家太太，丈夫也是俗世意义上的争气，养尊处优不在话下，要打骂一个奴才也不过是眉头轻轻皱一下的事。
对比之下，赖小灯只嫁了这么一个不顶事的男人，简首有云泥之别。
就算她再看得透想得开，把丈夫死活丢在一旁不管，只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心底里还是有不甘委屈。
晴雯暗中叹了一声，也无心同她争什么闲气，只道：“我把东西送给了你，你要怎么用便与我无关了。”
赖小灯这才舍得把目光从镜子里挪开转向她，一双猫一样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讥诮道：“姑娘到底是不同了，也知道心疼起咱们了。不过好东西你可是消受不起，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
说罢她也不再搭理晴雯，只拿了黄铜剪子，将从多官那拿来的一吊子赏钱剪了，倒了一半在自己小荷包里，想了想又从里面抠出几枚与剩下的并在一处，只用贴身的小钥匙开了妆奁最底下一层，将叮啉咣啷的铜板一并放进去码好，接着把妆奁锁好，将钥匙也丢在荷包里，又把荷包系在腰间。
做完这一系列，她站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抄起桌边的扇子就要出门：“我打牌去了。你亲哥你若想照顾就自己打水，剩饭在外间罩子里。”
晴雯抬手将她拦住：“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赖小灯描好的蛾眉微微蹙起：“什么事？若是你哥被打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我为了他去对上琏二奶奶？”
晴雯提醒她道：“谁关心他了？我是说家里两只鸡的事。你这里一吊子钱还要分两半花，真就把那两只鸡送给厨房不成？”
赖小灯轻飘飘看过来：“难不成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晴雯原封不动的把皮球踢了回去：“我是在问你。”她强调了那个你字，“你有什么打算？是把这口气咽下去从今以后不计较，还是使出什么法子不让自己吃亏？”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的好嫂子：“你对着我那窝囊废哥哥发脾气，对着我牙尖嘴利不占口头便宜，怎么对着外人就怂包起来了？”
赖小灯果然受不了她的激将法，当下将扇子一扔，袖子一撸，从腰间抽出一条手帕攥在手里，只扬唇笑道：“你也不必激我。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家姑奶奶的手段。”
她说罢一挥手帕，那涂着火红蔻丹的玉指在晴雯眼前一勾，示意她跟上，自己径自风风火火地就往大厨房走去。
贾府的大厨房管着阖府上下两千多张嘴，主子们虽然有着过午不食的规矩，但头一道老太太同宝玉和小姐们吃，吃完了像凤姐这样伺候着的媳妇关起门来自己吃，主子吃完了丫鬟们才能抽出时间动筷子。
一顿饭大厨房要分三西轮出菜，菜做完了还要整理打扫，还要预备吊着明天要用的高汤，所以即使是经历了多官帮厨被赖账被打回家，再到两人赶去时这么长一段时间，厨房的火还没有熄，管事仍站在院里监督着婆子们刷碗。
赖小灯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奔到管事的身前，柔若无骨地往地上一跪，半个身子的重量依在管事的身上，一手紧攥着他的裤脚不让他离开，一手拿着手帕擦着说有就有的泪水，嗲着嗓子道：“老爹啊，你怎么遭对我都可以，你这样针对我家的当家人，我可怎么活啊。”
众婆子碗都不洗了，都放下手里的活盯着这边的动静。
管事同大老爷差不多大，在贾府里也待了不少年头资历颇深，老婆也是在内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一旦有了名有了权，最怕的就是当面和赖小灯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他努力地把裤脚从赖小灯手中扯开，高声怒骂道：“你这个疯婆子，我连你当家的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同你扯上了关系？”
赖小灯哪里容他挣脱，首接伸臂抱住他大腿同他角力，嘴皮上的功夫也一点不含糊：“你不知道我就昧了我当家的银子？你不知道我就把他诓到二奶奶那讨打？你若是看上了我，也不必整这一出，我自荐枕席就是了，何苦要来为难我家那死鬼？”
“谁要你自荐枕席？”她越是放荡大胆，那管事就越恼羞成怒，一张面皮涨得紫红。
他转头见厨房里几个伙计伸着头在看，偷笑的表情都掩饰不住，又训斥道：“一个两个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给我拉开。”
伙计们你推我搡的推了几个人出来，揣着不怀好意的表情想要近赖小灯的身。
赖小灯也是反应迅速，几人的咸猪手还没沾到她衣角，她己松开了管事，一胳膊搂一个伙计的脖子，借力轻巧站了起来，一扭腰便同几人拉开了距离。
伙计和管事一样，甭管暗地里有多少龌龊心思，明里都还穿着一张好人面皮。见完成了管事的吩咐，都离得远远的，生怕和赖小灯沾上什么。
赖小灯手叉在胸前，眼波流转娇声道：“你今日把钱给我倒罢了，若迟了我可记不清是什么钱喽。”
管事早己听出来她是“多浑虫”的媳妇，这事细究起来是他有错在先，昧下本该给多官的银子，只是欺负一个成天活在酒里的醉鬼怂包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但赖小灯当着众人的面闹这么一出，万一传到主子耳朵里。主人才不管什么对错，各打五十大板，多官两口子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却是有理也说不清。他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身后还不知多少人等着他下台呢。管事当下色厉内荏道：“算账的人呢？还不快给她结清了，省得在这里攀咬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