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颇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了。
袭人和五儿好歹是宝玉屋里的丫鬟,王夫人打可以推脱说自己不常去园子里,不知道园子里发生的事。
彩云却实打实是她眼皮子底下看着的丫鬟,贾环怎么样放到一边,她这个治家不善的罪名是洗不清了。
但王夫人打定主意就是不想让贾环好过。果然贾政先指着她斥责她:“我平常在外头不怎么管儿女房里的事,原以为你作为太太能安排好一切,没想到你竟然荒疏到这个地步,把整个后院搞得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但当着贾母的面,他到底给她留了面子,没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转头就吩咐小厮:“去把环儿给我叉了来。”
赵姨娘此时正在秋爽斋里。
今天的事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一群人闹哄哄地从怡红院奔出来,又是抬担架,又是请太医,首搅动得满城风雨。
王夫人的房间惯常漏的个筛子似的,赵姨娘不费多少工夫就己经打听得六七分真来,只是不敢确定,所以巴巴地往探春这边跑,想从她这个当事人身上打听消息。
探春见识了这一出闹剧,又被老太太严厉盘问一番,只觉得身心俱疲,没工夫对付她这个亲娘,只冷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少打听这些,管好你自己和环哥儿。”
见赵姨娘又要絮叨,她皱眉不悦道:“你怎么不学学周姨娘?人家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就你到处乱跑弄得沸反盈天了。”
赵姨娘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来,叉着腰道:“你道她表面上安稳,实际是个暗里刁的,刚才我还看着她房里的小如意儿拦了个医婆在那问呢。”
因为凤姐孕中出血凶险的缘故,贾家不仅请了张太医来,更备了一干擅妇科的医女医婆备着。
探春淡淡道:“那你也去拦个医婆问就是了,何必来问我?”
“你!”赵姨娘被她噎得说不上话来,刚要再问凤姐的情况,就见小吉祥儿跑来报信:“环哥儿被老爷派了小厮押到正院去了。听说是为了他和彩云姐姐的事。”
赵姨娘顿时急得团团转:“这个点老爷不是正应该为宝玉生气吗?又把环哥儿牵扯进来干嘛?”
她咬牙骂道:“定是王家那个老女人见不得我家环哥儿好闹出来的。”
探春冷冷道:“环哥儿若是持身正,又怎么怕别人弹劾?”
赵姨娘也不管探春说什么,只一个劲推她:“你去过去给你弟弟求求情,他比宝玉小多了,做些糊涂事不算什么的。”
探春挥开她,眼中厌恶之色更浓:“我不去。一个两个的从小就不学好,什么都往屋里拐带,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兄弟?”
赵姨娘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是淤泥里生养的莲花,是鸡窝里钻出的凤凰!我这只知道抱窝的母鸡是指使不动你咯。”
若在平常探春必要同她争论一番,但今天探春实在提不起这个心气。
在怡红院里宝玉瘫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模样无端让她想起了赵国基,那个几乎死在大烟里的她血缘上的舅舅。
赵姨娘也曾恨铁不成钢地从他手中抢过烟袋,他那时摆出一副凶狠表情,手舞足蹈地抬手去夺,仿佛眼前不是他的妹子而是仇人。小小的探春只是看着不由触目惊心。
宝玉醉酒后迸发出的那种蛮不讲理的偏执与凶狠,在某一瞬间竟与赵国基别无二致。
这还是那个会给她仔细挑选各种小玩意的光风霁月的二哥哥吗?
君子得失不惊,是因为他们能护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护不住东西的人,才会虚张声势张牙舞爪,好掩盖住他的无能。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小被宠爱被寄予厚望的宝玉,本质上是个只敢在醉后对着仆妇们挥拳的无能之辈。
赵姨娘在秋爽斋里急得一遍遍打转。她又想知道儿子怎么样了,又畏现在还在贾政房中的老太太如虎,不敢造次,否则也不会躲在秋爽斋了。
她派小吉祥儿前去打探。见她去了半天没回来又想指使探春的丫鬟,被探春按住了:“姨娘还是消停些吧。你派再多人也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站着。到时候一堆人围着环哥儿等他受罚出来就好看了?你和环哥儿不要这个脸,我可是要的。”
赵姨娘只得悻悻作罢,又拿指头戳着探春,恨声道:“你啊你,就是胳膊肘子往外拐,环哥儿是你亲弟弟你不帮衬,关心的全是宝玉。”
若是之前探春必要同她吵,她关心谁是她自己的事。但今天她只一脸平静:“既然你这么说,以后我就说也不关心了,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罢。”
赵姨娘愣了一下,随后像看着西洋景一般打量着她,兴致勃勃地啧舌道:“看来这次宝玉是狠狠丢了大脸了,否则你平日里看他如看宝一样,这会子都不维护他了。”
探春见她注意力又歪到探听宝玉的事上去了,忍不住用她自己的话怼她道:“你也多关心你儿子,别只关心宝玉了。”
赵姨娘气到脸都歪了,正好同她辩驳,小吉祥儿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姨娘,大好事!咱们三爷全须全尾地从正院出来了!”
赵姨娘不意儿子能全身而退,又惊又喜:“真的?你亲眼看见的?”
小吉祥儿撇撇嘴道:“我是亲耳听三爷说的。三爷出门就看见躲在墙角的我了,招手叫我过来,说叫姨娘晚上给他准备鲜菱角鸡头米做冰碗呢。”
赵姨娘啐道:“呸,一天到晚净知道吃,我看他长得就像个冰碗。”言语虽然嫌弃,脚步却屁颠颠地走出秋爽斋,给儿子准备去了。
晴雯在一旁看了,心疼道:“赵姨奶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样子也太明显了。纵使要做冰碗,哪怕问一声姑娘也行啊。”
探春无所谓地笑笑:“这么多年都这样,我也习惯了。”她目光幽深起来,“我只是在想,环哥儿是怎么逃脱的这一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