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媳妇被她骂了一通都有些讪讪,嘴上犹自不甘:“姑娘的嘴也太得理不饶人了一点。”“正经二姑娘都没说什么,姑娘在这倒是越俎代庖起来。”
但到底顾及着迎春是金贵小姐不敢太造次,过了嘴瘾也就退出去了。
司棋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强势,单独对着迎春却忍不住委屈,嗓音里带着哭腔道:“定是老奶奶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放进来的。”
迎春反过来安慰她道:“她是我的奶嬷嬷,论理我该敬着她,而且我本来就是要处理这些事的,不过早晚问题,又何苦再去难为她生事呢?”
司棋抹着泪道:“姑娘就是太好性了,才让人欺负到头上去了。那群刁奴安得什么心思,姑娘不知道吗?”
迎春只无所谓地笑笑道:“我当然知道她们没安好心,但我又管不了几天的家,凤姐姐好了以后自然还是要交给她的,我又何苦去讨这个嫌?”
“话不是这么说的。”司棋急得额角冒汗,“以往有二奶奶弹压她们,她们不敢干坏事,如今姑娘上来了,还不知道她们背地里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到时候可是姑娘帮她们担了骂名了?”
迎春依旧淡淡的,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凤姐姐既然推了我上来,必然是会兜底的。况且这会子还没出什么事,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我的姑娘啊。”司棋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不能总想着靠别人帮着你兜底啊,人家愿不愿意帮你是一回事,等过两年咱们嫁出去了,又取找谁兜底呢?”
迎春只笑笑,自己动手将头发挽成一个低髻,取了妆台上一根素银簪子簪上:“管那么前头的事做什么?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司棋见她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得上前帮她整理妆发。
秋爽斋里主仆俩也在晨妆。
晴雯手巧,来了以后帮忙梳头的活都是她来做,翠墨也乐意退位让贤,顺便在她身边学些技巧。
晴雯拿了桂花油给探春梳顺头发,又十指翻飞,将长发绾成一股,又盘成一个高髻。
翠墨早拿了汝窑白瓷盘盛了新采的鲜花放在妆台一侧,晴雯剪了一枝并蒂玉簪花,斜插进她的鬓角。
翠墨退后两步仔细端详,旋即笑道:“晴雯的手真巧,要我说姑娘就应该多打扮打扮。”
侍书也恰在这时候掀了帘子进来,紫菱洲闹出来的动静不算隐秘,她略一打探就知道大致发生了什么事。
晴雯继续用发夹给她夹住发间的玉簪花,闻言倒想起前世里探春管家似乎也被管事妈妈被刁难过,不知这世换成迎春会怎样。
探春无心欣赏自己的打扮,只把玩着一只雕成凤凰衔羽的玉镯沉吟道:“你们说,我该不该去淌这趟浑水呢。”
翠墨闻弦而知雅意,知道她是想插手管家的事,率先开口道:“姑娘既有这个心,何不放手去做呢?”
探春又转头望向晴雯:“你说呢?”
晴雯放下手中的黄杨木篦子,神色认真道:“姑娘既还要问我,自然是心中有所犹豫。我猜姑娘犹豫的点在于不清楚琏二奶奶的态度。”
探春微微颔首,赞许道:“切中肯綮。我忧心的正是这个。如今我与太太不说势同水火,也是想看两厌了,琏二奶奶是太太的内侄女,不知道她会站在哪一边呢。”
晴雯道:“依奴婢的见识,琏二奶奶会站在贾府这一边。”
探春将手中的镯子随手扔在花团中,玉石与白瓷相碰,发出好听的脆响。
她站起身,微笑道:“不错。我和她的心意却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这座府邸能好,如此,我才希望能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来向大家展示我的能力。”
她望向铜镜中意气风发的自己,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那我去蓼风轩会会这群奶奶。”她转向晴雯,笑眯眯道,“不过我还需要点‘驱神召将’的道家法术,就麻烦你帮我走一趟了。”
迎春这边可就不这么高兴了。她也知道管事娘子们欺负她年轻软弱抹不开面皮,但有些简首就是故意说瞎话了。
比如那个不知道是谁屋里负责领每天冰块的婆子,一张口就是要两斤冰块。
盛夏的天主子正房里都有冰鉴,迎春虽然不管事也不是不知事,也知道哪里用得着两斤冰,不过是她们狮子大开口想多拿,只怕是还要自己享用。
她遇到问题,下意识就想逃避:“等平姑娘来了再说吧。”
那管事娘子闻言,笑眯眯地阴阳道:“姑娘到底是不管事的人,现成的主子等着用冰呢,怕是平姑娘还没来,人就先中暑热死了。”
说这话,其他几个婆子己不动声色地堵在蓼风轩门口,不让她派出丫鬟去凤姐那通风报信。管事娘子唱红脸,自然有人打配合唱白脸哄着迎春:“二姑娘也知道琏二奶奶现在的情况,平姑娘怕是在服侍她抽不出空来。二姑娘是最良善的人,也必然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卡在手里让我们难做吧。”
迎春被她们架到高处,一时间下不来台。她有心拖延着时间等平儿来,却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来,只低头假模假样地翻着手中的对牌,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
蓼风轩旁的芦苇荡里夏日的蛙一声声叫着分外聒噪,比蛙鸣更让人心烦意乱地是管家娘子们的催促,为首的那个己经凑上前拉住她的袖子了:“我们可都等着姑娘拿主意呢。”
她身上的汗味扑鼻而来,迎春不自觉皱紧了眉头,攥着对牌的手也沁出了黏腻的汗。她实在想不出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那些刁钻的仆妇们不从她手里榨出点东西来是不甘心的,而她要是随了他们的愿,只怕之后平儿来了她对凤姐难交代。
正在犹豫之际,突听有人不怒自威道:“你是哪家的奴才,竟敢这么拉扯主子的衣袖?”
她一抬眼,探春抱臂站在蓼风轩外,所有仆妇都自觉让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