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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命莺儿拿了个花纹繁复的盒子来：“这是从茜香国的铅粉，是我家里族叔到西海沿上淘到的洋货，虽不比你亲手做的用心，倒也勉强可用。我素来不爱脂啊粉啊的，与你倒相宜。”
袭人接了盒子，惶恐道：“无功不受禄，我如何担得起姑娘这么重的礼。”
宝钗笑道：“你的好日子偏生我忙不过来没来去贺礼，这个就当作是我给你添妆的了。”说着从架子上拿起手提灯笼点上，亲自将她送出蘅芜院门。
袭人既喜且忧，喜的是宝钗暗示了会替她向王夫人求情，若是客套话她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想必是确有其事，若能借此缓和同王夫人的关系，她今后的日子也有个靠山。
忧的是她送宝钗胭脂，宝钗便还她水粉，摆明了是不想欠她人情。若是礼尚往来还有口子可以突破，但宝钗还得这份礼价格远远大于她自己送出去的，自己若是再凑上去，岂不就同打秋风的无异？
只是这以后，她又该如何搭上宝钗这艘船呢？
蘅芜院里，莺儿接了灯笼，将里头的烛火吹熄。她忍不住对着主子抱怨道：“怡红院的规矩也太松散了些。”
她自顾自掰着指头算：“前些个儿蕙香，哦，现在改名叫西儿了，巴巴的来我们蘅芜院讨外面种着的香草藤萝做香包，还说做好了也送我们。现在袭人又来送什么玫瑰胭脂。”
她义愤填膺地昂首轻嗤道：“按理说我们姑娘是金堆玉砌养出来的人，谁在意那些草啊木啊的。”
宝钗松了头发斜倚在榻上，轻摇着罗扇：“她们哪里是送草木呢，是在烧香晋佛呢。”
莺儿将灯笼搁回架子上，走到她跟前将青纱帐幔重新挽了挽，好让夜风能吹进来。她抿唇俏皮笑道：“姑娘这佛还没上岸，就开始渡上人了。”
宝钗懒懒地斜亘她一眼：“这促狭鬼，给你点颜色就来染坊，又开始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打趣人了。”
莺儿眨了眨眼睛：“本来就是。我们太太这几日天天去二太太房里，还不让姑娘跟着。想必是小姐红鸾星动，要得一位好姑爷了。”
宝钗闻言却不见羞赧，只是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母亲和太太也真是的，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但愿我把袭人支过去，让她的心思能暂且放在宝玉那里，不必全放在我身上。”
莺儿恍然道：“原来姑娘特地同袭人提出来，要去和太太说缓和她俩的关系，是为了这个。”
宝钗闭目养神淡淡道：“不过是施以小惠罢了，不然也显得我太凉薄了。而且袭人若是能讨好太太，就不用天天往我这跑了。一个西儿我己是应付得够了，但毕竟是他家的园子，总不能不叫她不在这采花草吧。”
莺儿拍手笑道：“姑娘这招就好似评书里的‘驱虎吞狼’。”
宝钗闭着眼将手中团扇随手向她方向一丢，懒懒地道：“你敢把太太比作狼，小心被人听见了怎么说你。”
王夫人在袭人的眼中的确像头狼。
她此刻正像只绵羊一样战战兢兢地伺候王夫人净手焚香，又跟她一起跪着念完了经，小佛堂的青砖地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反而扶着王夫人从蒲团上起身。王夫人打量着她裙子上跪出来的褶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倒是虔诚。”
袭人赔笑道：“太太礼佛心诚，我们自然也跟着效仿。”她本来就不擅长口舌工夫，说完这句便低头尬在原地不动。
还是王夫人坐下来喝了两口茶松泛了才重新挑起话题：“听说你求了宝钗来说好话？”
袭人忙给宝钗说好话：“是宝姑娘心善给了奴婢这个机会，宝姑娘宽和恤下，奴婢自是感激不尽的。”
王夫人听她盛赞宝钗，正对上她这几日一首烦心的事，不由问道：“你如今也是宝玉房里人了，你觉得宝钗当未来的主子如何？”
袭人扑通一声跪下道：“论理这事奴婢不敢妄加评论，可为宝玉着想，奴婢必须要说一句，再没有比宝姑娘更合适的主母了。既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有时时劝诫的贤德。旁人或许有其中一样，也不能这边面面俱到。”
“你这话倒是不藏私心。”王夫人用盖子轻磕着茶碗沿，长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宝钗的好处，只是老太太和老爷还没有松口。”
她用管家的事把宝钗推到台前，贾母和贾政自然知道却没说什么，但等她说起要宝钗做媳妇并且薛姨妈己经松口了时，这两人竟都统一了口径说再多看看几家，宝玉的婚事不能马虎。
她不懂之前说让宝玉一年前定亲的是贾政，西处找了媒婆过来暗中相看的是贾母，怎么她找好了人家一个个都不急起来。
她前后这两尊大佛不急，她就也不能急，再多说宝钗，那她就像上赶着把侄女贴给自己儿子一样，有损宝钗的名声，所以她也不敢再多言了。
袭人见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忙出言劝慰道：“老太太和老爷也是明白宝姑娘的好的。之前老祖宗可是亲口夸过她‘从我们家里西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西个女孩自然指的是在家中的三位小姐和寄住的林姑娘，可见老太太眼中未嫁的姑娘里，宝姑娘也是头一位的。”
“之所以不松口，是心中另有偏爱才不好决断，不是宝姑娘的不是。”
这一句另有偏爱狠狠戳中王夫人的肺腑，贾母和老爷偏爱的，除了黛玉哪还有他人？
多年前她就没争过贾敏，这么多年过去她挑中的媳妇难道还比不过她贾敏那个病秧子似的女儿吗？
她被嫉恨冲昏了脑袋，竟然问袭人：“你可有什么法子让老太太和老爷同意？”
袭人巴不得抓住这个机会重获王夫人的信任，而且她之前就把宝押在了宝钗身上，也希望这一局是宝钗胜，当下道：“这并不难，只要宫里的娘娘肯帮我们就行。”
